大明行万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北门桥惨案后续

在发生北门桥惨案之后，五城兵马司集结了大批兵丁在应天府衙役的的配合下前往增援，随即封锁了现场。

现场惨不忍睹，随后赶到的东南西北中五个兵马司指挥使和副手，以及更晚些时候才匆匆赶来的应天府府尹乔允升，加上应天府府丞推官等人，看着满地的尸体和西城兵马司邓忠文的遗容，所有人都露出骇然神色。

这次的事情闹得实在太大了。可以说，靖难之变后，南京城里就没再发生过一次死这么多人的恶性案件了，何况里面又有这么多的官兵，还有个从七品的现役官员。

几个枪响之后从这里逃出去的西城巡丁作为目击证人，被带到一众官员面前，战战兢兢的说出事情经过。

再听闻动手杀人的竟然是京城来的锦衣卫钦差时，乔允升不由得偷偷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那么此事的事后问责就不会给自己带来太大的麻烦，关键又涉及到厂卫，这个文官们的天敌，那么可操作的空间无形中就大了。

一开始，那些五城兵马司的几个指挥使还群情激愤的要大索全城，搜检凶徒，给死去的同袍兄弟报仇，在了解事情全部过程，得知凶徒的身份，和当时发生战斗的过程后，全部偃旗息鼓，反而要乔允升替他们做主讨回公道。

毕竟这年头文贵武贱，这些武官除了被文官们长期压制，在面对代表皇权的厂卫和宦官时，也同样底气不足。

“什么？巡城御史孙光裕被五花大绑带走了？”

在询问一个没跑多远而是就近躲藏起来的巡丁时，得到这样一个爆炸性消息，众人全都愕然当场，乔允升惊讶的同时，也判断出这所谓的锦衣卫钦差百户八成是个没经过世面的愣头青，不然干不出这种没有任何好处却遗患无穷的混账事来。

那可是御史孙光裕啊！浙党大宝剑，难缠的紧，这下势必会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到时就更没自己什么责任了。

私底下乔允升对于孙光裕被抓也是乐见其成，他是东林，孙光裕是浙党，以前他任应天府府丞时，孙光裕就丝毫不给他面子，去年他接任府尹，孙光裕依然故我，两人关系一直不太对付。

但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乔允升作为在场官员中官位最高者，做出下列处置，一，五城兵马司除了正常巡视外，都各回各营，各上官要做好安抚工作，这次损失惨重的西城兵马司更要做好善后事宜。

二，尽量保守秘密封锁消息，以免引起南京市民不必要的恐慌，虽然乔允升知道这时奢望，大明现在就基本没有能保守得住的秘密，但姿态还时要做的。

三，命令各班衙役全城搜索京师来的锦衣卫雷百户一行，找到后先监视起来，等待后续命令。

处理好一切，已是下半夜了，乔允升先回了衙门，连夜写好了一封奏折，明日递往京师。大明的官场体制中，知府上面是各布政使司，有时还有临时派设的巡抚督查统管。但顺天府和应天府则不在此列，这两个是受中央直接管辖的直辖府。所以乔允升的上级可以说是当朝皇帝，也可以说直接受内阁所辖。

奏折之外，他又行正式公文，把今日之事向南京守备太监，南京守备（魏国公府），参赞机务（南京兵部尚书）这三个南京城里权利最大的大佬们进行报备，也是要在天亮之后送出去，至于后续如何，则不是他这个府尹能做的了主的了，一切要看几位大佬的意思。

之后乔允升在后衙补了一觉再起来时已经接近晌午，正好下面的人来报，说有魏国公府的人过来送信，邀请府尹大人于下午未时两刻去添香阁香园一聚，南京守备太监和南京兵部尚书届时也会同往，共商要事。

添香阁也是秦淮河排名靠前的大院子，不过此间最有名气的不是什么花魁名妓，而是它家有一座占地颇广，精妙绝伦的大园林，取名香园，乃是其东家斥巨资，又请了时下最有名的苏州园林营造大师周秉忠亲自出手，设计并建造出来。

一经亮相就在南京城引起不小的轰动，号称是自瞻园、煦园等八大园林之后的第九园林。这里曲径通幽，风光秀美，又安静雅致，最难得的是这里不对普通客人开放，只有极少数南京权贵才有资格进园消遣，倒是洽谈聚会的最佳私密所在。

下午乔允升换了一身便装只带了两名随从，依约来到了香园。偌大的香园没有其他客人，明显已经提前进行了清场。八角凉亭里，发起邀约的魏国公徐弘基正坐那里喝茶，桌上摆满了时令水果和茶点。

乔允升连忙见礼，两人倒是很熟，以前乔允升还是应天府府丞时就彼此打过几次交道，徐弘基见其他人还未到，就问起昨晚乔允升昨夜北门桥惨案现场的一些细节，重点问了行凶过程，并对凶徒所用武器表现出浓厚兴趣。

但乔允升是个文官，哪里懂得这些，只能是复述那些西城兵马司幸存目击者的证言，

“据说对方的火铳是从未见过的式样，精巧无比，可以连续打放，别的下官却是无从查考。”

说话间，第二位客人来了，却是南京锦衣卫最高长官指挥佥事许炳学，万历中后期，锦衣卫指挥使长期空缺，万历皇帝不重用，文官朝臣又不断打压，锦衣卫早就从嘉靖年间缇骑一出，人人为之色变的强威衙门，逐渐没落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尴尬角色，而南京锦衣卫在勋贵官员云集的南京城里，就混得更差了，在南京各大势力里几乎是垫底的存在。

有魏国公和应天府尹两位大佬在，许炳学连忙过来大礼参见，见完礼也没敢坐，就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听候魏国公发落。

“今早让你派人去京师回北镇抚司查问这雷风百户的底细，事情办了么？”魏国公随口问了句，

“回公爷，下官一早就行公文派加急快马回京城去问了，同时也把北门桥的事跟骆督堂做了汇报，这边一有消息下官会即刻告知公爷，”许炳学躬身答道，他口中的骆督堂就是眼下锦衣卫的一把手骆思恭，

魏国公只是嗯了声没有其他表示，这边许炳学以为没事了就要告退，

“既然公爷和府尹大人有事要谈，那下官就告辞了，”

“你先别走，等下说不定还有事会用到你，”徐弘基道，似乎这时候才注意到许炳学还站着，又补了句，“你先坐吧，等下还有人来。”

这边话音刚落，呼啦啦拥来一群人，为首的乃是面白无须的白发老太监，正是南京守备太监刘朝用，他身后的则是南京兵部尚书黄克缵，然后则是南京兵部右侍郎卫一凤，走在最后的是几位在五军都督府任职的勋贵，有忻城伯赵世新，安远侯柳祚昌，隆平侯张国彦等，还有一位却是一脸憔悴的巡城御史孙光裕。

众人见面自然少不了一番客套，然后论资排位齐齐坐下，年纪最大，权利也最大的大太监刘朝用坐在首席，魏国公徐弘基次之，兵部尚书黄克缵紧随其后。

此次闭门磋商由爵位最高的徐弘基主持，先是由到过凶案现场的应天府府尹乔允升重新介绍了下案情，并强调了下他已将此事写成奏折急递京师，意思是这么大事瞒是瞒不住的，他已经开始走程序了。

“说说吧大家，就发生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公然当街杀害官员和官兵，绑架勒索刑讯逼供朝廷重臣，实在是无法无天！列位得拿出个章程来，总不能等京里来了旨意才处理，那样就显得咱们尸位素餐太也无能了，”徐弘基一上来就先给事情定了个基调，

“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咋就如此胆大妄为？许佥事，这个雷风到底是何许人也？”安远侯柳祚昌突然问道，在场人中，他算是最后知情的一个了，

“回侯爷，这个卑职也不清楚，从来就未听说京城北镇抚司出过这样一位少年百户，不过卑职已经派人去京师那边查问了，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许炳学起身做了应答，

“这个雷风究竟是从哪蹦出来的，本公也没搞明白，但胆大妄为却是一贯而为之，去年年底，曾当街将忻城伯世子的腿给打断，赵世新，本公没说错吧，”徐弘基来了句，众人的目光刷地转向了忻城伯赵世新，令赵世新老脸一红，尴尬苦笑，

“这还不算，此子还在太平府打了本公家的管事，当众大骂本公的列祖列宗，更听说此子去了松江府建了个庄子练兵，公然侵占士绅数千亩良田，勒索钱财数万两白银，”徐弘基继续道，

兵部尚书黄克缵闻言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天下竟有如此飞扬跋扈肆意妄为之厂卫，简直骇人听闻！怕是纪刚、江彬再世也莫过如此，乔大人，此子现下何处？”

“回部堂大人，据下面衙役来报，此子现住在聚宝门那边的悦来客栈，身边大概有三四十个手下，目前还未发现有离开南京的迹象，”乔允升答道，

“岂有此理，三四十人就敢这么有持无恐，视国法与我等如无物，本官认为，当立刻派兵擒拿，若有反抗应当场格杀！以儆效尤。”黄克缵怒声道，

黄克缵是万历八年的老牌进士，既非东林党，也不是浙党或其他党，而是朝堂上为数不多的中间派，也恰恰因为如此，他反而成了各党各派都不待见的官员，而且此人又喜欢在党争最激烈时，经常冒出来说三道四以裁判自居，就连万历皇帝也不喜欢他。

这黄克缵算是明朝历史上比较悲催的一位高官了，他本来三年前就已经被万历皇帝任命为南京兵部尚书一职，结果还没来得及走马上任，就被言官弹劾。

按照大明惯例，官员若是被人弹劾，首先要自去其职，在家等着朝廷对弹劾内容进行调查，等出了结果证实所弹劾内容与事实不符之后，方能恢复职位重新上岗。

结果黄克缵被言官以莫须有的罪名弹劾下岗，懒政的万历皇帝直接就把这事给忘了，黄克缵在朝中不党不群，也没人帮他递话，就这么在家里苦苦蹉跎了三年，才被万历皇帝重新记起，得以上任。

不过黄克缵最出名的政绩，就是其担任山东巡抚时，上疏弹劾陈奉、马堂等外派中官矿监税使罪大恶极，长期鱼肉乡里致地方百姓民不聊生，也因此在朝堂上掀起了一波声讨外派矿监税使的浪潮，最终让万历皇帝不得不收敛许多，整个南直隶甚至就此再无一个能站得住脚的矿监税使。

北门桥惨案虽不是矿监税使主使，但毕竟是性质差不多的厂卫搞出来的，所以站在正义文官的立场上，黄克缵的态度自然是直接出兵剿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