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雁南归 第五章 古来征战几人回

若是孙怀景听到了刚才搏命之时无晴小姐说的那些话，他一定会感到惊讶和不可置信。因为虽然他将奈何剑法的前三式练的炉火纯青，但剑谱上并没有记载每一式的招式，那个十年前亲手将奈何剑谱和天权剑交到他手上的老人，也没有告诉他。所以孙怀景只将其称为第一式，第二式，第三式。至于无晴口中说的什么视死忽如归，岿然不动和云罗天网，他听都没听过。

其实这些对于孙怀景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他现在唯一挂念的，就是杨平晏给他的杀一个阴兵便赐予百两纹银的许诺。

孙怀景在这一战中斩杀阴兵共计三十二，兑成银两那就是整整三千二百两纹银。这对于孙怀景来说，这真可谓是泼天的富贵了。正所谓人穷志短，孙怀景现在一天三顿饿两顿，运气差点那就是三天饿九顿，在这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孙怀景就算有天大的志向，也是白搭。

杨平晏沉浸在刚刚孙怀景亮眼的表现中，这会儿还没缓过神。他想不通，这孙怀景怎么做到如此地步的？孙怀景真的只是一个被好心人收留抚养的孤儿吗？虽然只有三式剑法，但也确实震惊到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公子哥。

“杨公子，兑现承诺的时候到了，共计三千二百两纹银，我已经算好，便不劳公子费心了。”孙怀景提着天权径直走到杨平晏马下如是说。

孙怀景的一番话将杨平晏拉回了现实，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给孙怀景。

将银票小心翼翼收到怀中后，孙怀景干脆找了个地方一屁股坐了下来，归剑入鞘后便开始打坐调息。孙怀景的修为毕竟不高，一次性斩杀如此多的阴兵，对他而言，已经是极限了。他盘腿而坐，双眼紧闭，进入冥想状态，两只手仍在微微颤抖，他的消耗太大了。如果没有天权在手，他早已力竭，付出的代价就更高了。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孙怀景睁开了双眼，呼吸也不那么急促了，渐渐稳定下来，只不过他握剑的右手仍在微微颤抖，这次强行战斗的代价太大，他短时间内是再也无法发挥出如此神威了。

孙怀景摸了摸衣服里的银票，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无晴看到这一幕，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为了这么点银两拼命，值得吗？”

孙怀景收好银票，认真地对无晴说:“首先，我有把握，才接下了这个口头之约；其次，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这些银子在你们眼里或许不值一提，但是在我看来确是一场泼天的富贵，所以我觉得值。”

无晴轻叹一声:“这富贵终究是廉价了些。”

孙怀景憨憨一笑:“这不就和人一样吗？在我看来，所谓人无贵贱之分本就是一句找不着北的屁话，不然我们这些底层人，为什么要拼了命的往上爬，去搏一搏那成为贵人的希望？”

女子小声道:“贵人……也终究不过是人罢了。”

孙怀景沉思了一下，同样小声说道:“这话不假，但是，让他们把其他人也当人看待，难。”

其实孙怀景说的没错，不论在哪，本地的看不起外来的，京都的看不起别处的，西京的看不起南都的，南都的又瞧不上京都的，本来都是平头百姓，却要强行划出三六九等，想着法的要让自己显得高人一等，平民尚且如此，何况那些世家门阀？

谈话之间，四周浓雾暴涨，深处有巨大的阴影缓缓行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顾家四兄弟当即拔出佩刀，神情紧张地环顾四周，如今孙怀景尚未恢复，这四人出身将门，自然也有一身不俗的本领，在他们看来，这渐行渐进的阴影就是赶来的大队阴兵。

一直未曾开口的杨平晏抬了抬手，平静地说道:“这不是阴兵，这是当年在此交战的大闰和大周的兵马。”

话音未落，阴影中一铁骑突出，而后便是十骑，百骑，千骑，万骑……数不清的骑兵突然跃马而出，在百丈之外又旋即停驻。

紧随其后的是身着重甲的刀盾手，而后弓兵入场，最末，便是一位身着玄甲，满脸沧桑的中年男子率领三千重骑缓缓而来。

这一方的不论人马均是身着墨色盔甲，和之前遇到的阴兵穿着相差不多，宛如地狱修罗降世。

另一方人马则是身着亮银甲，胯下清一色的白色战马，双方主将从各自的军阵中策马而出，仿佛在交谈什么。

孙怀景瞪大了双眼，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贵公子一定要亲自来这里了。

各自回营。两军对峙，孙怀景虽然不是当年战事的亲历者，但是当他看着面前的一幕，也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他哪里见过这样宏大的场面？黑云压城，周围的浓雾也渐渐散去，向这一群后辈展示了当年双方的实力。

“白袍将领就是武祖皇帝，李镇，对面的玄甲大将，便是前朝大闰三军大都督，皇甫故约。”无晴怔怔地向孙怀景解释着。

孙怀景点点头，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不论是前朝三军大都督，还是本朝开国武祖皇帝，都不是孙怀景这个小老百姓可以想象的，太遥远，就像天上星辰，遥不可及。

两军对峙，气氛紧张。不知过了多久，随着白袍将军一声令下，战鼓发出了沉重的闷响，鼓手越敲越急，战马也不断的摇着头打着响鼻，鼓点越来越密，在即将到达极限之时戛然而止。

“大顺四年七月己酉朔。己巳，上将军李镇、白虎将军顾渊渟、青龙将军杨玉忠、玄武将军王青、朱雀将军萧文远、云旗将军周宗等，告州牧、部监、郡卒正、连率、大尹、尹、尉队大夫、属正、属令：

故闰哀帝皇甫清明，慢侮天地，悖道逆理。鸩杀其父闰景帝皇甫文鸯，俘杀其长兄太子皇甫清睿，篡夺皇位。矫托天命，伪作符书，欺祸天下震怒上天，楚越之竹难以书其恶！

盖天地为父母，祸福之事皆有所降！其明知之，而冥昧触冒，不顾大忌，诡乱天术。

尊任残贼，信用奸佞，诛戮忠正，复按口语，赤车奔驰，法冠晨夜，冤系无辜，妄族众庶！而今大臣反据，亡形已成！有不从命，武军平之。驰命四夷，复其爵号。然后还师振旅，橐弓卧鼓。申命百姓，各安其所，庶无负子之责。”

洋洋洒洒一篇檄文宣读完毕，玄甲大将早已怒不可遏，率军冲杀而来。

这是孙怀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两边的骑兵对撞在一起，万马奔腾，虽然古战场无法记录声音，但是孙怀景也已经被彻底震撼了。

“喻文元年，天下初定，闰朝余孽皇甫故约再起战乱，一月之内连克数州，兵临西京，武祖皇帝李镇率军亲征，与皇甫大军战于泉寨，胜之，解城下之围，皇甫故约不知所踪。”

随着女子话音落下，战场局势急转直下，玄甲军溃败，白袍军携猛虎下山之势，大有一口吃掉对方的气势。

玄甲军中三千重骑不再逃遁，转身迎来，白袍军中露出一个缺口，同样是三千重骑冲杀而出，片刻之间，两支精锐中的精锐碰撞在一起，入骨三分，这次冲击，白袍军大胜，他们乘胜追击，古战场也渐渐恢复平静。

“你可知道，这三千白袍何在？”无晴问孙怀景。孙怀景看了眼这个有些特立独行的世家千金，她是一行人中唯一不视他为下等人的人，所以他很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也不关心。

无晴却像没有看见孙怀景的反应一样继续说道:“这支铁骑跟随武祖皇帝东进入关，先入东都，再入江都，一路南下，扫平域中，方有今日大周之万里江山，如今朝堂之上，有半数王侯贵胄皆是出此军中。”

女子似乎有些骄傲，稍稍抬头，从兜帽的阴影中露出一个秀美的下巴，以及一小截白皙的脖颈曲线，直到这一刻，女子才流露出几分身在俗世的烟火气。

孙怀景面无表情地感叹一句:“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无晴听到面前这个年轻男子说出这句话，面色复杂地看着他，其实她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哪个男人不想沙场建功，扬名立万呢？

她确定，孙怀景想，因为他说过。但是她又感到奇怪，封侯拜相，非绝世之功不可为。要么披上战甲，要么精于治国，孙怀景明显属于前者，她现在越发觉得，面前的年轻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是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