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受难记 第十六章

夏日昼长夜短，青虫不语，却烦扰异常，偶尔有乌鸦从黑暗中探出头来，逡巡昼夜长明的州牧府

广陵王立于案前，听着各路将领带过来的城中情报，陶谦这个人，虽然贪图享受胆小懦弱，但好在是徐州富饶又长治久安剩了一些底子，起码守城所必须的军需还有一些

“属下认为只要守城得当，咱们无需耗费人财物力，城中存粮起码可以坚持半年，如果短时间内攻不下徐州，曹操赤壁之战结束这个张郃也自然会领兵撤退”有徐州谋士坐于下手，出谋划策

“就看孙刘联军那边能不能战胜了，如果战胜，曹操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再攻徐州了！”

“不会这么简单的”另一谋士接上

孙权坐在一盏灯下，闭目凝神，灯光忽闪看不清他的面容

“若周瑜在赤壁战胜，曹操定然会领军避退，最好的落脚地就是徐州，所以他才会派遣张郃攻打徐州”

“此言差矣，徐州地处荆、扬二州中间，左右夹击，那曹操怎么可能在没有荆州的情况下苦守，打徐州不过锦上添花，要不是陶谦一心投降，他恐怕都不会派张郃来徐州”

一群人叽叽喳喳各执一词，广陵王默不作声背身回去，观察墙上的作战地图，两军已经在赤壁交手了，不论曹军胜负如何，这个张郃一定会攻打徐州，她捏紧袖子中的信纸

入夜之前绣云鸢从隐鸢阁传回消息

这个张郃年初从灵山而来，将一只几百人的队伍发展到现在的八千有余，灵山——巫血的发源地，所有跟巫血有关的人，除了华佗，大多神态异常狂暴易怒，最重要的是——不死不灭！

但这事情却又事出奇怪，但若真是一支巫血所感染过的不死大军，那曹操为什么不带着这样的人去荆州呢？不死不灭，没有比这更好的军事武器了，觉得这些人不可信么？又或者他根本就不能指挥这群不死之军？

但现在无论如何张郃已经兵临城下，徐州必战，只是凭借现在的城内的几千人...只能守，万不可短兵相接，只要是城不破，就算赢！

夜已深，各部领命已经散去，广陵王向后退步，依靠在身后的沙盘上，长时间的精神负荷和今日的夺城之战让她有些恍惚，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正常，夺徐州，杀陶谦，只要是守住了现在的徐州，就结束了，她扶住额头，轻按疼到有些发胀的脑袋

“殿下，认为徐州可能守得住么？”不知道那个角落飘出来一个声音

广陵王被吓得一个激灵，转过身却见那红如火焰的发从缓慢熄灭的灯下步出

“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却不等人说完，就被打断

“想必殿下也收到了同样的情报了吧，荡寇将军张郃，令巫军百人自灵山而来...”

广陵王眼光缩紧，果然！他也收到了相同的情报！

“看殿下的反应，自然是早已知晓了，绣衣楼不愧是一等一的情报部门”

“那殿下要如何应对呢？他们若是进城来，别说是几千军士，连城中百姓恐怕都安危难测...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他行至另一盏亮着的灯下，取掉了琉璃灯罩，有各色飞蛾围绕的火心，没了灯罩的保护，轻薄的翅被灼烫、燎烧，发出噼啪的爆响。

“再怎么说咱们也是守城，加上徐州旧部，人数也有将近万人，纵然是他张郃本领通天，不能入城又能怎样呢？”

她盯着那双绿色的瞳孔，炙热的发在火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毫无表情的脸上甚至有些冷漠。

而这份冷漠让广陵王不由得心里不安，是呀，怎么可能忘记这个背后会捅自己一刀的孙权呢，他可是能够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不择手段的人呀！

如果他的目标是徐州的话……广陵王闭眼叹气，恐怕孙策根本不知道他在徐州吧，若他的五千人并非孙策调遣，又从何而来？

“孙权，你想说的怕不是张郃吧。”狼子野心，既然宝剑已经出鞘，可有不血刃而归的道理

只是……还有一点她还要确认，她的王印到底在哪里！？是他，还是曹操！

许久未答。

“殿下可知周中郎将有书信一封？”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信封封面上只有一个瑜字

“字字担忧，行行思虑，只可惜...”

他从信封里掏出那封写满了字的信纸，展开独看

“只可惜，我没有这样的哥哥，我的哥哥……是个恋爱脑，满脑子都是怎么哄别人开心”

他把纸折成一个长条，规规整整，在烛火上引燃，青灰色的烟雾腾起，跳跃的火苗如炙热的精灵

“我错了，以为你也不过是他的玩具，以为他过段时间就会厌了烦了……”

那封写满字的信在他手里烧，甚至烧到手也不在意

“但是他像是中了蛊毒一般，紧紧的缠着你，赖着你，像是吸附在你身上一般，盲目到甚至不看孙家的未来”

“真是讨厌呀....”

他也是……你也是。

“为了孙家，我不得不这样做...我想要徐州，想要广陵，想要绣衣楼，请殿下退让一步，把他们，让给我吧”

碧绿色的瞳孔如潭水，腰间赤色长剑凛凛生辉，垂落的剑穗荡漾颠簸，文剑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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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雾未散，朝阳未起

“主公，张郃军队已至徐州境内……”

侍卫抬眼看着面前人腰佩双剑蓝甲红衫的孙氏将军，一句话将绝未绝，那昨日还盛极一时的广陵王，现在却被反手缚在将台的椅子上

成王败寇。

侍卫扫过那人污浊浸满衣袍，容颜不整，满脸湿垢，却未作停留。

“接着说”

“为首的谋士，果然如您所料，是汝南袁氏长公子袁基”

“呵……”倒是广陵王先笑了“孙权呀，你可真傻呀，竟然想到选择袁基为盟友”

堂下亦有谋臣，部分被缚跪在地上，另外有几个已经投顺的刺史、中郎，默默垂眼，站在一边

毕竟孙权有精兵五千人，就算是他广陵王有一些亲卫队，但是人数相差的太多了，不降即死，何必偏执

“无妨，出城迎战”

“孙将军，这万万不可呀”

“孙权，你不会真的以为袁基会听你的吧，你疯了！”

“他不会听我的，但是……“他扭头回来，鲜亮的长剑出鞘，挑过她下巴”殿下……咱们一同走一趟吧”

夏日初生，但却难敌四方阴唳之气，随着张郃部队而来的，还有盘旋不绝的乌鸦，黑色的鸟本不应该在朝阳初升之时出现，却一只只背弃自然规则，展翅腾飞嘶哑嚎叫，天空本有旭日初升，却又逐渐暗沉下来，云层一层一层的汇集，夏日燥热空气离奇的阴冷下来

为首的人身着青绿色竹纹衫，眉眼温润，自然是袁基

“早就听闻过这个袁氏公子身高貌长，确实是有那么种儒雅贵公子的风格呀？”

有几个胆大的民兵从箭洞中探望出去，一群黑压压的士兵，竟然整齐非常

“大军压境，你在看些什么”

”旁边那个人带着面具是张郃么？这盔甲黑的真亮堂，真是煞人“

”黑的？你看他脖子的位置，那盔甲原来定不是黑色！是用血染的！血干了才变成黑色！”

“你看后面的兵！”

”这……为什么都戴着面具呀？“

”等等，那个人脖子上那么深的？那透出来的白色，难道不是白骨么？“

“不可能吧，那么深早就死了！”

”我早就听说有传言？说张郃这群兵并非常人，不死不灭……“

”我也听说过……那咱们怎么可能打得过呀...“几人面面相觑，不安的咽下口水

两军交兵交于城墙之下，孙权带一队兵对峙在前。鲜亮的蓝色甲胄异常显眼，袁基远远看到广陵王被绑着手缚在马下牵过来，本就不悦又见人血污淋漓，心里更是怒气不住，不顾侍卫阻拦，翻身下马

“孙将军”他两步过来，掏出怀中帕子，细细给人擦拭“我是与你有约在先，但殿下无论如何也是皇亲贵族，怎可如此污损”

却不料被她侧头偏过“你现在装什么好人”

那人手里的动作立刻顿住了，颇为委屈的躲闪了眼睛

“殿下……此种情形，并非袁基本意……”

倒是孙权看不惯

”袁公子，按照咱们的约定的方式，我给你把人带过来了，“袁基怒气看他，什么叫按照约定方式，何时让他这样牵着人过来

“交易未成，袁公子还是离我的货物远一点比较好吧”说罢，他扯扯手里的绳子，扯的人踉跄着靠近自己，袁基想伸手去扶，却没有扶到

“殿下……”

却不料广陵王完全不接这个话茬，别过脸去，只剩下袁基空扬的手，悲凉作罢

”孙权！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把我交给他，他不撤兵，你又当如何！“

她站立马下，即使身陷泥淖也不屈的依旧昂头，亮晶晶的眼睛桀骜、不屈

”他带着这么多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就为了换一个人，放在你身上你相信么？你肯这样做么？孙权！我怎么样不重要，如果拿我能换徐州安稳也算就作罢，但是他们这群人像是正常人么？你瞪大你的眼睛看看！“

”殿下说的没错，所以，请袁公子，把行兵令交来吧“

广陵王错愕，行兵令？交过来？

拿自己所换的，竟然是这个什么行兵令么？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攻打徐州，而是用自己换了一只军队么？换他自己的军队么……

难怪他完全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完全不关心自己的人是否守得住城……因为他的目的从来不是守城

她的眼睛逐渐移像那个走回自己阵营的竹纹身形，他是想用张郃交易？

但是转念间再次推翻，说不通呀，袁基不是想要徐州么？

明明跟曹操说什么徐州亦可自取……难道都是假话么……那封发至下邳的密信

这竟然是两个人做的一局么？

“殿下也想到了吧，那封密信，本就是引你入局的”

孙权看着那人失神，心里竟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从没见过她这样

就算是与袁基联手，他也不想见她这样，面对他，从来是鲜亮的眸子，坦然的笑脸，生杀的果断……他别过脸去，压下苦水

她迷茫看着袁基从怀中掏出所谓的行兵令，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等等！不怪我不相信袁公子，只是这令牌真假事关重大，还是请袁公子稍作展示“

袁基刚要递出的手停顿一下，

”孙将军还真是谨慎，”他的眼睛下意识的撇了一眼广陵王，只见那人失神

“请袁公子稍！作展示”看他的下意识动作，孙权恐怕他手里有诈，加重了‘稍‘字音调，

孙权抽剑而出，剑锋苍朗朗响彻阵前，剑锋指向身边人的脖子，细嫩的颈子一下被划出一道血痕

”不要吓到广陵王殿下了“

袁基轻微蹙眉，眉宇间纵然担忧“别动殿下！殿下稍安勿躁，我马上救你出来”

只见青衣人挥动令牌半下，

“张郃将军，下马听令”

那黑甲将军听令立刻侧身跳下马来，在人前单膝跪道“张郃听令”

“斩杀左先锋，立刻执行！”

那将军没有一丝犹豫，拔刀就砍，手起刀落人头落地，咕噜噜溜到了孙权脚下

腐臭的味道如摔破的泔水桶，喷涌而出令人作呕，孙权嫌弃的踢开脚下的依旧带着面具的人头，转头去看倒下的身体并没有流出一滴鲜血，反倒是黑绿的液体淌流在地面

再看张郃，将刀平稳收回，于马下站定，似乎毫无波澜。

这下无论是广陵王还是跟随孙权出阵的江东子弟都惊呆了，竟不知天下有这般耸人听闻的军队，汗毛不由竖立起来，只是庆幸自己与之并非敌对

“你就想要这种东西？孙权！你知道这是违逆天道吧……这种兵你都敢用？”她震惊

“雷霆之事必用雷霆手段！殿下莫怪”

说罢，袁基将东西交到使者手中，让人把东西呈送过去，而这边，广陵王也被交到使者手上，两方使者面相而行，各自行进，四目相接，有千百心思浮动而起

“用一人换一个徐州？两位将军，还真是……真是……天真呀”

那带着面具独立马下的人，突然从喉咙深处，吐出一些干涩的字眼像是嘲笑，有寒光从两眼迸发而出，突进一步，拔刀冲出，剑光冷冽划入阵中

“殿下！”

”殿下！“

两声惊呼同起！

但只见一刀横转劈中当中人！

寒光之下血浆迸出，七尺之下宛如天女散花

“我授曹公指令，图破徐州，袁基长公子只作谋略而已，可别逾越呀……”

孙权只站在那人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从战栗到下意识的后撤……但是太迟了，太迟了

根本不可能跑，飞出去头颅无助的落在地上……滚开……

四处的血……头发上、眼睛上、脸上、脖子上、甲胄上、地面上……

孙权木讷得看着那无头的身子，

转回……跑…踉跄……摇晃…跪倒…

慌乱之中，有人影交错冲到他面前抵御冲杀上来的巫兵，挡住了那个依旧跪着的身躯，他被人强行拖起来架在马上，向回城方向奔去……

却继续扭头寻找那具钉在原地的丹黄色身影，只在颠簸中看到交错踏过的马蹄和扬起的尘土……再无丹黄色，再无那钉在原地的尸身……再无炙热权谋的眼睛……再无……广陵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