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受难记 第十七章

阴云集顶，硝烟弥漫，青衣文士踏碎尘道呼啸而来，顾不得衣襟凌乱口眼干涸，势如破竹冲破丛林，行徐州城下

只是，一切都晚了。

目光所及，城墙破碎，铁门轰塌，城门前遍地残尸断臂，刀斧斜横，旌旗焚碎，乱石堆叠，有无数乌鸦飞舞狂欢，盘旋跳跃，有些仰头吞咽逡巡四周，有些在爬动的只剩下半截肋骨的人身上啄食。

空气里是令人窒息的巫臭味，火药味，鲜血拌泥土的血臊味和烧焦的人肢留下的焦煳味……杀戮声还在从城内传来，但更多的是嚎叫、哭喊、呻吟……

连日奔跑的马终于再也扛不住了，马腿一歪，将背上的人扔下马背，周瑜滚落地上，但全然不顾满身污泥，笨拙拙扶地而起，

“不会..有事的…….”

自腰间拔出长剑，踏向已经碎不能站立的城门

她可是只满腹奸计的小狐狸，肯定早就想好退路的

自己还拨了五千人给她，加上绣衣楼和她自己的亲卫队的人手……就算战败起码也能自保

不会的……

还有袁基那个疯子，绝不会让她死的，他做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他肯定会用尽一切方法保住她的

还有陈登……

他拼命说服自己，却看着这满目疮痍……心里的迷茫与无力感击破坚硬的盔甲

徐州如此……她……怕是比谁都要难过，可若是她最想要的徐州已经变成了这样……那她会不会已经……

他掐住自己的手腕，不允许想到那个字

徐州...无所谓……也许她只是不想要徐州了而已，所以才抛弃了这里，我给她打好了荆州呀，她要徐州又有什么用呢？

周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境，明知自己推论的不正确，却强迫自己咽下苦水

总是这样，即使做了万全准备，还是忍不住往坏处想……怕她出事，怕自己来的太晚……怕再次错过，怕再难相见。

不，不对，周瑜，你不要胡思乱想....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他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让自己清醒过来

但是如果

如果...真的....

一个踉跄，他被残肢绊倒在地，压缩肺腹吐出残气，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

但是……没有办法，他抬头望却不敢再向前走，腿软到无法撑起自己，离别的恐惧感扑面而来

如果...她真的，死了...我要怎么办...

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就这样还把自己送回孤身一人的时候么...

就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下去么..

就这样……留下我自己么……

他扬起手掌，呆滞的看...还能再来一次么？再回溯一次！

可以的吧，耗尽自己...也无所谓

都无所谓

都无所谓..

别留下我自己

求你，别留下我一个人。

倔强的肩膀抖如筛糠，大雨倾盆而出，顺着他的脸颊滚落，击打无助的身体，他一拳锤在自己身上，强烈的疼痛感刺激自己振作，即使痛

却再次撑剑而起...

支援而来的江东士兵见周瑜来了本是欣喜，这个运筹帷幄的谋士，从来的谈笑风生，处事不惊，到如今却换了样子

大雨浇透了人的身体，有一路杀过来的污血浸满衣袍，苍白又痛苦的执拗……一次次挥剑斩破挡在自己路上的巫兵，抓住江东的士兵，询问广陵王的下落……无人敢言。

……

“我问你广陵王……去你妈的，我自己去找！”

所有人皆知，那广陵王……斩首于阵前。

银光寒剑出鞘，劈、挑、拨、斩，数颗冒着臭气的面具滚落，身后士兵鸦雀无声，退离他的剑锋之下，前面众人也纷纷让路出去……

在哪……

她在等我……

她在哪……

广陵王在哪……

去哪了！为什么不回话，为什么把我的心纸君给那个刘琦，为什么明明说平安，如今城毁人亡……为什么不出来，去哪了？还想着试探我么，还想着再接着骗我么！

周瑜攥紧拳头，一寸一寸……一人一人……一步一步……

雨水湿冷，淋透破碎的人

“吕副将……中郎将他……”

吕蒙顺着人指的方向看过去，周瑜面前有自动让出来的一条路……那向来端庄的人，现在却失魂落魄，机械性的杀过来

“吕蒙……广陵王在哪！”他冲过来薅住吕蒙的领子

见他这样子，吕蒙只剩惊愕，哪敢说实话

“这……”

“死了。”

清冷的声音穿破

孙权坐在祭台的台阶上，衣衫破落，手中的剑已经折断，脸上干涸的血迹被雨水冲刷下来。斜在祭台上的，是那个黑衣黑甲的荡寇将军，红色带着长长剑穗的剑插在那个人的头颅之上。

而他身前，是一副盖了白布的……尸身。

他揩了一把左边的脸，红色干涸的血纹被揩尽，顺着手指滑散而去，是那时溅在他眼睛上的滚烫的血，是她的血。

红发的少年被雨水浇透，如落汤鸡一般，木讷的把手指上的水渍舔尽

“真是奇怪，这血竟然是甜的，”

他自顾自言，自说自话

“中郎将，你说……上兵伐谋，攻心为上！我伐。攻。胜。为什么一点也不开心呢？我到底是攻破了，还是被攻破了呢？”

“我真以为……我想要的是绣衣楼……”他把袖中青白色的王印掏出来看了又看“我有绣衣楼了……”

仿佛说给周瑜，也说给自己?

“我真的以为，我想要的是绣衣楼。”

雨水落在那块白布上，打湿的布下，映的是残缺的尸身，却是……

无头！

原来，两军交于阵前时，见张郃提刀砍向广陵王，孙权的贴身侍卫就冲了出去，将木头一样的人一把拎起，杀出重围试图冲入城中，但已经远远来不及关门了，甚至还有人未撤入安全区，埋在阵前的炸药就被接连引爆，瞬间巫兵被炸飞，各色残肢断臂乱舞，哀嚎声遍野

直到炸药炸完，孙权才回神望向刚才站过的地方，那里已经一片废墟，哪还有什么绣色衣裳……更别说尸身了

周瑜扶住心脏，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冲上来，不对……有种直觉……难以言喻的直觉，不应该没有头，无论是设想到的那种情况，都不应该是这样

他蹲下身去，去摸那尸身左侧的手……细嫩的手！是细嫩的左手……但是妹妹是左撇子，她用剑是惯用左手的！

不是她！

这是一计！

是谁的计？袁基的？又或者……是，他抬眼看那个失魂落魄坐在台阶，衣衫零散木讷的人。

……

……你知道“蝉”得含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