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鳞 第6章 左三年

话说小茶壶今夜相马，相至最后一女，又相到这个被她视为妖孽的小丫头，先是神摇精晃，而后灵台清醒，短瞬间回顾了两人的五次遇见。

少女一双几乎汪出水的大眼睛盯着他不放，似乎一切尽收眼底，又似乎陪他一起回顾了两人的过往。

小茶壶收回视线，心知那位帅族长凶多吉少，京城四大家族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祸害了一圈，传出去谁信？

他转而担心自己，如今五见小丫头，是福是祸？管他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要是祸害自己，早就祸害了，还等到今天？遂干咳一声：“时间不早了，都早点歇息吧。”

谁知小丫头却喊住他，声音清脆，大珠小珠落玉盘：“茶壶哥，你还没摸呢？”

刚刚在其余少女面前唱着《十八摸》、趾高气扬的小茶壶，顿时闹个大红脸，掉头就走：“不摸也罢、不摸也罢……”

他狼狈地甩门而出，身后留下一片少女们的清笑。

小茶壶回到自己房间，夜深人静，正是炼气的最佳时辰。

他已好久没睡觉了，床榻变成打坐的蒲团，炼气就是最好的休息，他已然半个时辰一周天，今儿五见小丫头，又会带来多大的惊喜呢？

小茶壶往日行气，犹如老人挪步，两步三顿，没想到今晚丹田之气刚进入经脉，就如水流般游走，恣意畅快，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就完成了一周天

他压住内心的狂喜，赶紧张开全身每一个毛孔，去呼吸大自然的精华，天人之气的交互居然达到惊人的五十息，一下子提升了四倍。

这一刻，小茶壶清晰地感受到体内涌动的那股神秘力量，可惜好像隔着一层膜，怎么也捅不破，他有点郁闷，难不成还要找楼里的姑娘取取经？

他转念一想，说不定是自己功力不够，只要炼气突破了某一层次，那层膜便不攻自破了。

助力炼气的现成妖孽就在眼前，自己还不抓紧机会？

一念及此，小茶壶恨不得将小丫头抓到自己房间陪睡……哦，陪练！不过此举太过惊骇，还是等天明吧。

行气了二十周天后，他只觉身轻如燕，似乎轻轻一纵，便能离地三尺，此时鸡鸣破晓，天刚蒙蒙亮。

小茶壶的耳力已非比寻常，隐隐听到院子里有人轻盈走动的声音，心中一动，便跳下床榻，推门而出。

果不其然，栀子树下，晨霭淡淡，一个娇小的身影蹲在那里，朦胧而美好。

明知对方是个妖孽，小茶壶的心跳还是不争气地加速，仿佛被什么吸住了一般，慢慢地走上前，蹲在她的旁边。

花香袭人，人比花俏，地上的一窝蚂蚁忙忙碌碌，浑然不觉上方两双巨大的眼睛在盯着它们。

“茶壶哥，我俩已看了它们三年，却不知已换了多少代呢。”

“是吗？”小茶壶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一阵恍惚，人生百年，跟这蚂蚁又有何区别，说不定天上也有一双眼睛，看了人间多少春秋、多少代人，对其而言，也不过数天而已。

“不知不觉，我俩已认识三年了。”小丫头抬脸看他，水灵灵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啊？”小茶壶蓦地反应过来，虽然他早已猜到小丫头的身份，但一直没有点破，而她每次也像是初见一般，没想到这个秘密，此刻被她主动揭穿了。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愕然当场。

好在小丫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伸个懒腰：“茶壶哥，三年了，你还没带我出过这个院子呢，人家今个想吃点好吃的……”

小茶壶见她体态慵懒，情致动人，一时痴了，傻笑道：“那还不简单，我带你出去吃。”

说也奇了，以往小茶壶为小丫头心动之际，太清功还可以压住邪火，保持灵台清醒，今个却不知怎么回事，脑袋浑浑噩噩的，云里雾里，被她牵着鼻子走，好像中邪一般。

当他清醒过来，豁然发现已到了京城之外、大江之上，人坐在江畔的一叶扁舟中，乌篷遮顶，对面的小丫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小茶壶心头骇然，从金桂坊到最近江岸的脚程，即便坐马车，最快也要半个时辰，此刻朝霞漫天，似乎刚过去一小会，不知跟她是如何到此处的，妖孽啊、果然是妖孽！

他茫然四顾，但见江面宽广，白浪翻波，浩浩荡荡，鼻子嗅着水腥和草木清香混合的自然之气，心情顿时开阔，忽觉妖孽不妖孽的，不那么重要了。

小船的船头，一对戴斗笠的船家夫妇正在忙碌，船夫在钓鱼，渔娘在烧水。

在青楼泡大的小茶壶当然不是孤陋寡闻之辈，知道在江边有这种营生的渔船，船家现钓现烧，让客人吃到最新鲜的江鱼。

到底是江上讨生活的，鱼儿很快上钩，一条肥硕的江鱼随着船夫熟练的收杆落入船板。

这鱼通体银白，背上却有一抹金黄，恰似一把锋利的圆头匕首。

渔娘麻利地拔钩起鱼，就在船头现杀现洗，一锅热水已经煮开，切下的鱼头放进锅中熬煮，配上小葱豆腐，很快香气四溢。

小茶壶和小丫头无语对坐，一边看风景，一边等着上菜，被江风吹着有点小冷。

一盆鱼头豆腐汤先端入舱来，小茶壶早饿了，毫不客气地盛汤就喝，入口鲜美无比，将汤中的鱼头尽皆吃了，连骨头都嚼烂了咽下。

过过苦日子的他从没有忘本，吃东西从不浪费，一枚铜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毕竟这餐饭铁定是自己请了。

这些年在青楼的月钱，他除了逢年过节买些礼物孝敬金婆，其余都存了下来，身上一贯携有半两碎银，怎么也够饭钱了。

上船之前自然是谈好了价钱，可惜小茶壶都不记得怎么上的船，现在也不好多问。

吃了鱼、喝了汤，一股热流在胃中散发，好舒服，身体也暖和了。

小丫头也盛了汤喝，船夫继续钓鱼，渔娘刷锅倒油，开始红烧鱼段。

在外人面前，小茶壶跟小丫头不知说什么好，便跟船家搭话：“这是什么鱼？恁鲜？”

船夫殷勤笑道：“客官，此乃江刀中的极品，又称大金背，每隔十年的这时节才有，极其肥美，是不可多得的人间美味。不过此鱼离水一时三刻便失了鲜味，因而在江上现吃最佳。”

小丫头也来了兴致，脆声开口：“此鱼奇鲜，也跟水质有关。附近的江口乃江河湖海交汇之地，阴阳调和，吸天地灵气、聚日月精华，大金背每隔十年，从东海洄游到此，可谓得天独厚。更有传言，金背一跃仙门开……”

小茶壶对小丫头的广博多闻并不吃惊，每次看蚂蚁搬家，她都有与众不同、甚至匪夷所思的见解。

这番话说的神神道道，不过当着外人的面，他不好多问，便专注吃喝，怎么也要吃回来。

不多时，渔娘端上来一盘红烧鱼段，小茶壶夹了一筷子鱼肉，肉质酥软，味道鲜香。

见船夫又钓了上一条大金背，他便让渔娘继续做鱼头汤，不用再加豆腐，却是为了省钱。

渔娘笑道：“通常客人只爱吃鱼肉，鱼头每每做了汤之后，剩下的便扔回江里，难得小哥偏爱鱼头，这下可不浪费了。”

小茶壶只是笑笑，也不解释，心想自己可不是有钱的主，又琢磨着万一船夫钓的鱼吃不完，是不是要打包带回去？

船家夫妇也看出他的抠抠搜搜，不过上船是客，自要伺候好了。

江风习习，清爽拂面，远处不时掠过几只白色的水鸟，赏心悦目。

小丫头只喝汤，不吃肉，挽了一下被风吹乱的秀发，忽然发问：“阿哥，有道是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你对时怎么看？”

这一声阿哥叫的甚是亲昵，比惯常叫的“茶壶哥”动听多了，小茶壶听得骨头一酥，随即明白，以兄妹相称对外人更好解释，两人穿着青衣布裙，也不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否则必有仆从跟随。

不管怎么说，当了“阿哥”就要有阿哥的样子，小茶壶挺起胸膛，这几年的书也不算白读，遂引经据典：“时也，命也，运也，非吾之所能也。”

小丫头轻轻摇头：“非也非也，时可改运。好比这大金背，今日成你腹中餐，他日得时便化龙。这天下芸芸众生，不得时，皆是刍狗蝼蚁。若得时，总有人一飞冲天。阿哥，不要妄自菲薄哦。”

“那就借妹子吉言了。”小茶壶即便胸无大志，终究是热血少年，何尝没想过有朝一日扶摇九天。

小丫头又问：“阿哥如何看待君子之诺？”

这三年在栀子树下，小茶壶没少跟她斗嘴思辨，遂干咳一声：“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斯人，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当为大丈夫是也！”

“阿哥讲的好。”小丫头拍手道，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小妹却知，很多大人物讲一套、做一套。比如此地，当年曾有狐妖与剑仙在此大战，以狐妖之能，手下金背大军之众，足以水淹京师。但她不愿殃及无辜，得了剑仙一诺之后，便束手就擒，这才免了京城生灵涂炭之苦……”

还有这等事？小茶壶被小丫头的神转折弄得脑筋转不过来，怎么一下子扯到神仙妖怪了？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自己似乎曾在嫖客的闲谈中听过类似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