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鳞 第4章 如初见

小茶壶永远忘不了初见少女的情形。

三年前，某地又发生灾荒，金婆又带着铁娃和他前去捡漏，在一家客栈里，满满一屋子的少女等待被卖。

少女们都才八、九岁，尚未长开，又被饿的骨瘦如柴，有眼力劲的牙人才能看出优劣，这项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当时只有十二岁的小茶壶身上，这也是金婆第一次放手让他独自相马。

满屋子的少女不知多少日没有洗澡，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皮包骨头的小脸蛋只有大大的眼睛泛着饥饿的绿光，看小茶壶的眼神像看着一块鲜肉，恨不得活吞了他，因为她们都知道，被买下了就有一条活路，否则只有等死了。

是以，小茶壶第一次独自相马的体验并不美好，就在他“望闻问切”了十几个少女，手上沾满了油灰，鼻子被各种怪味熏得头晕脑胀之际，忽然冒出了一个令他眼前一亮的货色。

确切地说，是令他怦然心动，此女其实跟其他少女并无多大区别，但是很怪异的，竟没有任何体味，也像其他少女那般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他，却毫无饥意，而是透着一股天真和烂漫。

小茶壶甚至没有“问切”，一下子就挑中了她。

如今回想起来，也不知是他挑中了她，还是她挑中了他。

总之，当时脸上刚冒出酒刺的小茶壶，被这个又瘦又脏但不臭的小丫头挑动了春心，将剩下的少女胡乱相完，就赶紧回自己房间打坐炼气，打消邪火。

虽然京城老道士的话绝了他的上进心，但身处青楼的环境，是不可能丢掉太清功的，至少十八岁之前丢不得。

说也奇了，小茶壶以往炼气，只能在丹田成形，若想进入经脉，稍一探头，便四处乱窜，搅得心神不宁，吓得他赶紧收手。

但今晚，他意守丹田压住邪火后，忽觉气息分外顺畅，生出往经脉中游走的冲动，于是乎，小心翼翼地将那团热气探出头去，居然变得十分驯服，不再乱窜。

卡在此节近一年的小茶壶心中大喜，这可是行气周天的第一步，难道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坚持不懈就水到渠成？

他顾不得多想，按书中所写，将丹田之气一点一点、渐次进入十二经络和奇经八脉，虽然因为生涩，速度极慢，但却披荆斩棘，总能开辟前路。

不知不觉，小茶壶打坐了整整一个通宵，在鸡鸣破晓之时，生平第一次完成了一周天。

那一刹那，他感觉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似乎天地间的精华都随着呼吸涌入他的四肢百骸，沉入丹田，令他心情舒畅，神清气爽，可惜只是一刹那的感觉，然后便回归常态。

小茶壶蓦然醒悟，又惊又喜，自己这是突破了，虽然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确实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完成一周天的他感觉受益匪浅，通宵未眠，不仅毫无困意，还精神十足，至于其中原因，还以为是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这也证明了老道士说的凡人不可修炼乃是谬误，难怪其到死也没能悟道。

几日之后，小茶壶跟随金婆和铁娃，带着挑好的十几个雏儿返回京城，金婆放手，连买卖也直接交给了他。

于是乎，一个少年，在一个黑大汉的护卫下，开始跟青楼老鸨、豪门富户打交道，很快便卖掉了大半雏儿。

剩下的几个少女，小茶壶打算交给金婆的下家，慢慢养成瘦马，再高价出手，其中就有那个他一眼挑中的小丫头。

几日中，在金婆家宅，小茶壶对这丫头不无关照，她也表现的很乖巧，他每次接近她后难免心猿意马，需要炼气清心。

小茶壶才发现，自己居然可以不用睡觉了，只需打坐调息便能得到充足的休息，精神甚至比睡觉还好，当然前提是要完成一周天，实现天人之气交互。

看来这天地间的精华之气是好东西，小茶壶又有了奢想，似乎强身健体的小成就指日可待，延年益寿的中成就来日可期，飞升成仙的大成就嘛……在梦里想想就好。

当日方士有言，行气周天之后，便是周而复始地磨炼，提升一周天的速度，速度越快，才能成就越高。

至于有多快？小茶壶没问，只因他的习惯今朝有肉今朝吃，明日事来明日想，哪里想到那么远？

不管怎么说，跟小丫头接触的那几天，他的行气速度逐渐加快，几日后，已然可以一夜两周天，天人之气的交互也达到了两刹那。

而且，他也渐渐感觉到身体的变化，并非变得强壮，他的小身板还是怎么吃也不胖，但耳力目力皆比以前强了不少，以前最多能看清五十步远的人脸，现在则能辨认出百步之外的人，耳力也是翻了一倍。

还有他的嗅觉，也灵敏了许多，隔墙都能闻见食物的香气，比狗鼻子还灵。

这些变化，小茶壶没有跟任何人讲，金婆跟他最亲，却并不关心他的身体状况，除了童身。

铁娃对他也很好，但孤陋寡言，不会谈心。

在金婆的谆谆教导下，小茶壶没有一个朋友，虽然他的性格其实很活泼。

或许，这也是他亲近小丫头的原因，如果将她放到下家养成，以后就可以时常见面了。

谁知，在小茶壶打着如意小算盘之际，京师的四大家族之一，城南黄家，闻说金婆挑了几个上好的货色，派了管家过来看看，结果一眼相中了小丫头。

这些大家族喜欢尚未养成的素倌人，买回家自己调教，更为放心。

小茶壶心中再有不舍，也惹不起豪门，只能眼睁睁看着小丫头被带走。

在小丫头走后，小茶壶才意识到她对自己的重要性，连打坐炼气都没精神了，还不如一觉睡到大天光。

当然，一周天后的天人之气交互是个好东西，只是时间太短，他有时也发狠苦练，想将那种感觉持久点，然而，行气速度却就此停滞不前，似乎那几日的提升只是妙手偶得，再难临摹。

他不知原因是否跟小丫头有关，却再无机会得到验证，一入豪门深似海，从此天涯陌路人，不可能再见到她了。

然而半年之后，在金婆家宅的一次例行相马中，小茶壶又对一个青稚的小丫头一见心动，赶紧回房炼气，没想到有如神助，半年毫无进展的太清功，居然用时不到两个时辰，就完成了一周天。

他压住内心的欢喜，赶紧张开全身每一个毛孔，去呼吸大自然的精华，天人之气的交互也维持了三刹那，这种奇妙的感觉，用一个字描述——“爽”！

鸡鸣破晓，小茶壶半夜完成了两周天，速度提升了一倍，精神倍爽，思维敏捷，开始自省今晚久滞突进的原因。

他左思右虑，没有内因，只能是外因。而外因似乎只有一个，而且似曾相识——有个让他一见动心的小丫头！

但此丫头非彼丫头，小茶壶有些困惑，难不成某些特定的少女能激发自己的练功潜质？

虽然小茶壶的性子一惯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凡事懒得深究、懒得计较，但事关切身利益，必须较真了。

于是为了求证，他赶紧儿出房去找小丫头，金桂坊夜间点灯，白天打烊，有的是时间。

金婆习惯睡懒觉，她家的规矩是不用早起，早饭午饭一块吃，所以院子里静悄悄的。

没想到小丫头早早起来了，正蹲在院中的栀子花树下看着一群蚂蚁搬家。

小茶壶心中一动，又是似曾相识，上一次的那个小丫头就喜欢看蚂蚁搬家，难不成？

他摇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虽然年龄相近，但长的完全不一样啊！

上一个小丫头应该在豪门黄家享福了，这一个小丫头还前途未卜呢。

小茶壶不动声色，慢慢地走到小丫头的身边，冷不丁问：“蚂蚁有啥好看的？”

小丫头波澜不惊，好似早已知道他的到来，依旧蹲着，头也不回，用清脆的声音回道：“你想过吗？我们这般看着蚂蚁，天上是否也有人这般看着我们呢？”

小茶壶闻言一惊，下意识抬头，恍惚中，真觉得天上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而自己不过是地上的一只蝼蚁，无数蝼蚁中的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