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鳞 第21章 血巨人

阿九随即摇摇头，近两千年来，这是她的最大秘密，多少元婴老儿求而不得，区区一个李春秋，又如何看破，一定是歪打正着。

饶是如此，阿九也不敢大意，双臂一张，八尾暴涨，飞旋如巨伞，将金色高台护个水泄不通。

此时她羽翼之下，只剩小茶壶和金婆、铁娃三个，其余妖兵妖将皆杀上天去也。

几乎同时，李春秋所化的小太阳忽地爆开，仿佛一下子膨胀了多少倍，一下子照亮了整个世界，竟无一丝声息，但其声势之浩荡，掩盖了其他一切，包括把柄天降巨剑。

而那数亿凡人连同攻上天的三路妖军被这片光亮照个正着，然后整片天空都红了，是亿万生灵化成的血气。

或许如果生灵的数目没有如此之众，元婴自爆的威力可以将一切化为虚无，什么都看不见，但因为生灵实在太多，因此留存了大量的血气，弥漫京城的上空。

此时的京师，先后经历了血雾迷城、血瀑之柱、血筑城墙的洗礼，现在又得血气浇灌，已然成了一座不折不扣的血城，天上弥漫的、水中流淌的、土壤浸透的，无不是生灵之血。

不知为何，在那小太阳爆炸的瞬间，小茶壶的意识忽地贯穿上苍，看清了天上的一切。

原本他在阿九的加持下，可以所望无遗，但毕竟相隔极远，只能看个大概，而非像此刻这般，仿佛近在眼前。

妖军的悍不畏死和修仙者的漠然俯视并未触动到他，真正触动他的事亿万凡人的最后画面，他们一个个身着各色服饰，王侯将相、贩夫走卒、男女老少皆有，却尽皆表情麻木，如行尸走肉，然后忽地变成了浓浓的血气……

这便是天下凡人留给小茶壶的最后印象了，想到自己也曾是其中的一份子，一时兔死狐悲。

这场逆天之变的结果尚未明朗，但天下凡人几乎都死光了，这一切到底有何意义？

小茶壶兀自感慨，忽觉那道贯穿上苍的意识并不属于自己，而是一物贯穿了自己，所带来的它的意识。

那种贯穿感带着锋利和凉意，从头到脚一贯而过，却并无任何痛感，令他几疑是幻觉。

但绝非是幻觉，因为他所见天上的一切太真实了。

小茶壶不由联想到此前两次感应的敌意，或许是某个欲对自己不利的修仙者，趁着阿九全力应对李春秋元婴自爆，得隙暗算了自己。

他惊悚万状，忙环顾自身，虽毫发无伤，但若是某种仙家手段，在自己身上潜伏，那也不妙。

就在小茶壶惊疑不定之际，风云突变，最后的几亿凡人乃至三路妖军都被李春秋以同归于尽的惨烈一扫而光，底牌用尽的阿九却发出得意的清笑：“李老鬼，本座与你相斗千年，怎么算不准你之手段？只怕你要死不瞑目了！吾以地之力，以天之灵，以人之血，召唤人之始祖，再次开天辟地……”

随着阿九一段奇怪的咒语展开，饮血的大地在震动，染血的河流在沸腾，空中的血气在收缩，在京城的方圆之内，一个血色的巨人仿佛沉睡已久的婴儿，缓缓地苏醒，步履蹒跚地爬起来，慢慢地直起腰……

本来这个血巨人只有城池大小，但在他直起腰的过程中，大地的血色在褪、河流的血色在褪，空中的血色也在褪，因为所有生灵散逸在天地之间的血，都似乎被他所吸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聚集，令血巨人在崛起的过程中，日益壮大，每时每刻地壮大。

是的，血巨人的站起过程，是一种山岳般的崛起，只不过真实山岳的崛起，往往经过几十万年的变迁，而血巨人的崛起则是以每一息来计，像是乡间皮影戏所演的盘古开天故事，那个盘古跪地而起，从一个小小的黑点，直至撑满整面幕布。

在这一过程中，小茶壶亦是血脉贲张，只觉全身的热血在沸腾，是真的沸腾，想要脱离他的全身骨肉，，融入那血色巨人。

他已然明白，盖因自己乃人间最后一凡人耳，但无怨无悔，甚至满心鼓舞，仿佛听到了人类始祖的召唤，要将自己融入那个开天辟地的大熔炉中，与所有人一起……

所幸阿九念咒已毕，清喝一声：“茶壶哥，快快吞下那元婴，便可摆脱始祖之唤！”

小茶壶如梦初醒，差点忘了初心：其他人的死活跟我何干？什么仙土妖土关我屁事！小爷只是苟活于世一凡人耳，哪怕是最后一个凡人……

此刻也顾不得其他，保住自己小命要紧，他从怀中掏出那个赤条条的百花宗宗主柳雪娥元婴小人，一口吞下！

事实证明他所谓的顾忌，在事关生死面前，都无所顾忌！

元婴小人虽然感觉很实在，却是无形无质之体，随着小茶壶吞入咽喉，一股炽热的磅礴之力忽地涌向全身，要将他的身体撑爆，这元婴才有的最精纯灵气，比那天降的柔和灵气不知霸烈了多少倍！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那一刻，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自己的全身都被烧透了一般，变成一个红色透明的人形皮囊，内部错综复杂的大小经脉清晰可见，一道道炽热发亮的岩浆在其中流淌……

那翻腾的岩浆快要把全身的经脉撑裂了，也快要把人形的皮囊撑爆了，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冒着热气，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从内向外扎遍每一寸肌肤……

小茶壶无从描述这种痛苦，直觉万剑穿身也不过如此，简直生不如死。

然而，他更惊恐地发现，已经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了，手不能抬，身不能动，甚至连屁股也无法挪动一下，似乎只能坐以待毙了。

若是换了一般修仙者，哪怕是个筑基，都会受不了如此磅礴的灵气灌体，难逃爆体而亡的结局，更何况小茶壶仅仅是个凡人。

但他却是天下最幸运的一个凡人，不仅众生皆死我独活，还要收获一场大造化，只因他的头顶有一个逆天大妖罩着。

自小茶壶吞了元婴，阿九一直分心观察着他，忽地甩出一条银尾，拂在他的脑门上，触感松绒，又柔若无骨，仿佛少女之手，同时一股异香喷在了他的脸上，令他浑身打个激灵，感觉自己的身体如吹气般膨胀起来，“啵”的一声，炸成了碎片，只剩下一个纯净无瑕的内在，却是一个幻觉。

他随即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然脱胎换骨，不再受那万剑穿身之苦，也不再受那热血沸腾的诱惑，整个身体通透无比，仿佛跟这天地融为一体，一个呼吸便是一周天，舒服得只想仰天长啸、昭告四方。

这便是炼气一层的感觉了？

可惜身外的形势还在剧变之中，小茶壶来不及体悟突破的更多好处，就把注意力回到这场命运之战的战场上。

是的，不只是决定人族和妖族命运的战场，也是决定他个人命运的战场，他早已跟大妖阿九的命运牢牢地绑在一起了。

只见阿九正悬浮端坐金色高台的顶端，闭目掐诀，似在做法。

高台两侧是两只巨大无比的血质光脚，仍在不停地膨胀扩充，小茶壶抬头望去，刚好看到血巨人的胯下，看到他的性别特征。

严格来说，血巨人不能叫他，因为他并无男女的明显特征，只是一个人形，但体格浩大无比，小茶壶潜意识还是当他是个男子。

毕竟，传说中开天辟地的盘古是个伟男子！

血巨人还在崛起之中，背部是弓的，两腿是屈的，双臂向上做托举之状，似乎要把天撑起来，而天上地下的生灵之血依旧如飞速流淌的丝缕向他缠绕，令他壮大，这可是几十亿凡人的鲜血！

天上的各路修仙者眼看血巨人崛起，情知事态严重，不敢丝毫怠慢，各施手段打将下来。

但无论是兵器、法器、法术还是符箓，夹杂着风火雷电等自然之力，打在血巨人身上，如蜉蝣撼大树，纹丝不动。

比如东圣殿孙小七的巨型金棍，在血巨人面前连根小树枝都算不上，直接被弹飞了十万八千里。

而灵武观慕容山喷出的寒雾，血巨人连个喷嚏都不打。

此刻众元婴也毫无顾忌，一个个压箱底的招式放出来，但这些动辄灭杀几十万人的手段，却似石子落在池塘里，在血巨人身上至多荡个涟漪，转瞬回归原状。

忽有一人声震如雷：“甚么妖孽？且吃我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