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红颜皆薄命 六十三

陆文麟不言语，环境塑造人，俞家老爷子和俞凤仪的父母都是思想开明的人，心里充满了爱，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可不是心里爱意满满。可顾玉卿太早经历了丧亲之痛，又在最困难时见识了人世的丑陋，这些创伤几乎是不可抹灭的。

他懂，可是他也无力。

“看来你是真看上凤仪了，不过我可提醒你，她不一定有兴趣结婚的，更不一定对你有兴趣。而且，你别忘了，你可是有婚约的人。”

“这个亲我是一定要退的。”陆文麟斩钉截铁的说道。

顾玉卿点点头，这是一个处处都在变革鼎新的时代，社会浪潮一浪接一浪，不能与时俱进的人注定是要成为牺牲品的。魏家姑娘进了陆家门，只怕也只能成为陆夫人的儿媳妇，而不是陆文麟的妻子。

“我支持你。”她坚定的对陆文麟道。

“谢谢你，玉卿。”

顾玉卿笑：“你先回去看信好了，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的眼光倒是不错，凤仪绝对是一个值得你好好珍爱的姑娘。”

陆文麟笑着离开了。

第二天，陆夫人又旧事重提，一定要陆文麟去常州拜访魏家。

陆文麟实在没法再拖下去，便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都讲了。

陆夫人听了，很发愁，她道：“你这时候要退婚，端淑可怎么办呢，她都25了，等了你这些年，你让我如何跟人开口？我若给他们提退婚，以后可还有什么脸面见家里的那些亲戚，他们会在背后戳我脊梁骨的。”

“妈，是你的脸面重要，还是儿子的终生幸福重要。我去美国之前就跟爸讲过，你们都不同意。你说，我现在如何与她一起生活？我不是不想履行承诺，可是，我若娶她，害的是我们两个人，对谁都没有好处。我在美国也多次写信告诉你们，可是你们谁都不听。我受的是新式教育，这一生只娶一个妻子，不会娶了一个姑娘，放在家里，然后再去娶几个姨太太来哄自己开心。妈，难道你希望我跟爸爸一样吗？妈，你不快乐，你从来没有快乐过。如果爸爸不是那样的思想，社会不是那样的制度，你有其他的选择，你还会选择这样的人生吗？退婚是对不起魏姑娘，可是，我若娶了她，更对不起她，因为我不爱她。她有选择爱自己的丈夫的权利，只要魏家同意退婚，怎样的条件我都答应。”陆文麟蹲在母亲跟前，几乎要跪下了。

陆夫人沉默了，她这一生固然是不幸福的。可是，中国女人哪里讲得起什么幸福不幸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碰到怎样的人，都是天意。天意要捉弄人，谁能说得出什么？

陆夫人并未想过陆文麟会在这件事上如此固执，他年近三十，虽说男人晚点结婚也无所谓，可是而立之年的男人还未结婚，这也是不大好的呀。

陆夫人想到什么一样，忽然厉声问道：“你是不是跟人学风流，在国外谈了女朋友了？”

陆文麟哭笑不得：“妈，你就这样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嘛？就因为你们给我订了这个娃娃亲，我在外面哪里还敢谈女朋友，别人跟女同学出去看电影，排话剧，谈女朋友，玩得不亦乐乎，我却只能念清心咒，埋首苦读，就怕让人家姑娘误会。”

这么大个儿子，说得自己乖的跟个小宝宝一样，陆夫人禁不住笑了起来。

“妈，你就答应了吧，这个亲我真的不能结。”

“你让我想想，退了亲，你可跟谁结婚呢，难道你要一辈子不结婚，当和尚去吗？”

陆文麟笑了：“妈，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当和尚。你放心，等退了婚，我一定给你找一个满意的儿媳妇。”

陆夫人疑惑的看着儿子，他这样坚决的要求退婚，莫非……

“你心里有心宜的姑娘了？”

陆文麟点点头：“她很勇敢，十几岁就自己做主退了婚，我很佩服她，我就没这份勇气，如果那时候，我也坚决要求退婚，也不会闹到今天这样，让魏姑娘等了这么多年，她真的是一个活出了自我的勇敢的姑娘。”

陆夫人点头：“你已经拿定了主意，我说什么都没用了，现在去退亲，也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刁难呢。”

“妈，不管她家提怎样的要求，咱们都答应，毕竟是我毁约在先。”

陆夫人点点头：“要求也罢了，只是少不得挨一顿骂。”

“妈，不要紧，不管他们怎样的态度我都能承受。”

陆文麟想要退亲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情，他刚到美国不久，就越发的无法忍受家里包办婚姻，那时候就写了信回来要求退亲，只是当时陆士宏坚持认为君子一诺，断不肯背信弃义，陆夫人也认为陆文麟才刚去美国就退亲，未免小人得志，太过难看，让人背地里说闲话；后来到了民国，魏家老爷丢了官，虽说陆士宏也没了官，可他是自己不愿出仕的，与魏老爷的逼不得已又不可同日而语，这时候退亲简直就是落井下石，陆士宏以正人君子自居如何肯干这样的事情？后来接二连三的，先是陆士宏过世，又是南北打仗，都忙着逃乱呢，哪里还有闲情去考虑这些，这样拖着就耽搁了下来。

陆夫人与陆文麟一起去了常州魏家，魏家人知道他们的来意后，魏家老爷抽着水烟，沉着脸，一言不发，不管陆夫人将话说得多么委婉，但退亲的要求总是板上钉钉的，魏夫人没忍住，对着陆夫人一顿狂吼。陆夫人和陆文麟也只得耐着性子听，魏夫人骂到后来，真是涕泪交加：“我这么一个女儿，循规蹈矩的，等了你这么些年，你倒好，现在来要求退亲，早些年干什么去了？”

“不同意，坚决不同意，我还不信这国家没有王法了，你要不同意这门亲事，我闹到衙门里，也要讨个说法。”

……

各种各样难听的言辞从魏夫人的嘴里蹦出来，陆文麟只是低着头，闭着嘴，沉默不语，等着她的怒火平息。

他们僵在客厅里，听着魏夫人唾沫横飞。却见魏端淑红肿着一双眼睛出来了，很明显，她在屏风外头早就听到了消息，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魏夫人见到女儿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惊吓，反而闭了嘴，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陆夫人看着她那红肿的眼睛，难过的几乎也要掉下泪来，她低了头，不敢直视这个姑娘。

魏端淑却是并不在意的走到陆夫人面前，递给她一个锦盒，道：“陆伯母，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了，这是当初订亲时的手镯和庚帖，请你收下。”

魏夫人似乎如梦初醒，一把抢过锦盒，大声道：“你疯了吗？”说完，又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说道，“你今年都25了，退了亲，谁要你？”

魏端淑哽咽难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平静了好一会儿道：“妈，顾家表妹十六七岁，被人退亲，他们那时那样艰难都没说一句话，难道你的女儿就这样卑贱吗，人家都上门来要求退亲了，我还要赖着、求着嫁给他吗？”

“你还提顾家，顾家那姑娘比你小不了两岁，现在还一个人漂着呢，没根没系的，就因为当初被退亲，坏了名声，害了她一辈子。你这事我不同意，我不能任由陆家这样欺负人。”她对女儿说完，又转头对着陆文麟，“陆文麟，你是留洋的大博士，你自己扪心自问，我魏家有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女儿有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把我女儿拖到这样一个年纪来退亲，你自己说有道理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