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红颜皆薄命 四十六

顾玉卿想起她刚到报馆时的情形，坐在办公室里，那些同僚总好像她是花瓶一样，献殷勤的也着实不少，只是她一概不予理会，再加上傅主编的格外照顾，倒也没谁敢怎么样，但谣言却也还是纷纷扰扰。幸好，傅夫人对她也不错，时间久了，才慢慢清静下来。

便说道：“咱们国家，女子都是以家为业的，出去上班的少，现在忽然有女子出现在男子的队伍中，难免会有些人看新鲜。不过，我是工作，工作是不分性别的，把工作做好也就够了，时间一长，就没什么人说闲话了。”

俞凤仪点点头，她自幼与哥哥们一起玩耍，像王熙凤一样，假充男儿教养的，性格也大大咧咧，与男子相处比跟女子相处，更觉自在，这些她才不会犯怵呢！听了顾玉卿的话，更加坚定了信心，心里已经默许了，却还是本能的看了一眼父亲。

俞秉钦知道女儿的心思，道：“你知道，不管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是支持你的。不过，你要万事小心，不可落了人家的把柄。”

俞凤仪点头。

邓秘书得到肯定答复后，当即就回去了。

俞秉钦和夫人对女儿独自跑到杭州到底不放心，顾玉卿见状便主动请缨，陪伴俞凤仪到杭州。

冯少轩知道后，也一定要去，苏杭自古繁华，这样的盛景，他怎么能错过？

他们在杭州下船上码头时，码头上有一队军乐队，正在奏乐，俞凤仪笑对顾玉卿和冯少轩道：“不想，我们还有这样的福气，与大人物同行，只不知是哪位大人物？”她说着，还转着头，四处搜索，想看看是哪位大人物。

冯少轩见状笑道：“莫不就是接你的吧，我跟玉卿才是真正托你的福呢，当了一回大人物，有乐队迎接。”

几个人正说着，就见邓秘书匆匆跑上前来，拱手作揖，请他们上车。

俞凤仪当时脸色就变了，呆立当地不肯走动：“邓秘书，你这样，算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黄司长安排的，表示隆重之意，浙江能请到俞先生这样的人才不容易。”

“我还什么都没干呢，就人才了吗？”她的脸色并不好看，出口就有些讥讽。

邓秘书面不改色，“我们是调查过俞先生的履历的，俞先生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在参议院上的发言，让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俞先生一定能办好这所学校，为国家培养更多人才。这样的仪式，也另有意思在，俞先生以后就明白了。黄司长本是要亲自来的，只是人言可畏，所以……”

他这会儿不再喊她俞小姐，而是改口称先生，倒好像她真的是一位学富五车的先生，听着怪舒服的，话又说到这个份上，俞凤仪不好再讲什么，只得随他的安排上了车。

见面的地点就在新学校的教室里，那是前朝官员留下来的宅地，面积大得很，足有上百间房屋。

革命军接收之后，黄启澜见如此大的地方，浪费可惜，房间又多，正好用作校舍，革命军当中很多女性，她们大多并未上过学，大字不识的，便寻思着创办一个学校，先从简单的识字教起，也教给一些缝纫、编织之类的技艺，这样，遣散之后，也能找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而不至于回到原先的老路上去。

如邓秘书所讲，黄启澜是军人，挂着教育司长的头衔，穿着长袍，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温文尔雅的，很有儒将之风，俞凤仪看到他，油然而生一股信任之感，更加相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黄启澜在学堂门口接着他们，互相介绍了，将他们延入客厅，下人送上茶水，杭州的龙井是有名的。

他道：“这还是今年的新茶，几位尝尝。俞先生的名字，我听得多位朋友说起，如今国家鼎新之际，有能力者都应当出来做些事，万望俞先生不辞劳苦，出来帮我一点忙。”

他说的很真诚，是一个真正努力改变国家现状的志士所有的态度，这让俞凤仪、顾玉卿以及冯少轩都有些动容。

俞凤仪当即就答应了：“我先代理着，把事情做起来，也请你还是继续寻找合适的人选。因为，一来，我年轻学浅，实在不足以胜任此职；二来，我的理想并不在教育，而是出洋念医学。现在只能算是帮忙，万不能真的当起校长。”

黄启澜颔首，问俞凤仪想要去哪国，并答应一切留学事宜以及经费，他都会安排好，等学校办好了，就让俞凤仪离开，一定不会让她为难，又说：“校长的头衔还是要的，要不然工作不好展开，学校里不少都是军人，年纪很多都长于俞先生，难免有些不听话，俞先生不用客气，也不用忌惮什么，该怎样就怎样，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若是他们有不服的地方，尽管来告诉我。”

俞凤仪一一答应着，心里不免有些打鼓，这些人，都是战场拼杀出来的，也不知会是怎样的情形。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了。

是夜，他们就睡在校舍之内。

第二天，冯少轩闹着要去逛西湖，“来杭州不看看西湖，岂不是要被人笑死？”他这种人自来熟，连黄启澜这样的人，他都没有任何畏怯的，有要求直接提，与俞凤仪倒真是一个性子的人，两个人很是谈得来。

邓秘书本是安排人带领他们参观西湖的，可是俞凤仪不答应，顾玉卿也认为不合适，这样子的话，只怕流言更多，也不自在，便再三推辞他的好意，三个人自己雇车去逛西湖。

西湖，本也就是一个湖，千百年来，太多文人墨客吟咏歌唱，逐渐的名声在外，成了杭州一处不可不去的名胜。

正是花红柳绿的好时节，西湖上游人如织。他们挤在人群里，走在苏堤上，看着远处的雷峰塔，近处的游船，迎风摇摆的柳树。路旁有人摆摊卖各种工艺品，他们这时走在没有树的一处路上，太阳当空照着，见路边有一中年妇女卖油纸伞，便走了过去，准备买两把。

各色油纸伞摊在地上，她们蹲下来挑拣，却听见一旁的小摇篮里有婴儿的啼哭声，那妇女赶忙抱起孩子，撩起衣服就给孩子喂起奶来，一点都不避人的。冯少轩本在一旁看热闹，吓得马上转过头去，顾玉卿和俞凤仪也觉得不好意思，只低了头，装着看花色，看质量的样子，撑了伞，打开又合上。

那妇女给孩子喂上奶，一边让孩子吸着，一边来招呼她们：“姑娘，有看中的不？“

她们早就挑好了，正待付钱，就见旁边一个姑娘手上拿着一包松子糖，也在那里看伞，那妇女边上也不知几时蹦蹦跳跳的跑来一个小女孩，三四岁的样子，盯着那包松子糖。那姑娘看她馋嘴猫似的盯着，神色有些不高兴，撇撇嘴，就走开了。妇女见状，看到孩子那模样，气得，狠狠的拍了她两巴掌。

孩子顿时就哭了。

她们两个人有点看不下去，忙问道：“大嫂，这两把伞多少钱？”

那妇女连忙转过头，脸色即刻变得和缓亲切，笑眯眯的说道：“0.5元一把。”

她们付了款，见那小女孩眼中含着泪，呆坐在那里，看着很是可怜，便问道：“大嫂，你家里有几个孩子？”

“两个，大的这个刚三岁，嘴馋的，见什么都想吃。”

顾玉卿见那孩子，想起陆文秋的大宝，比这孩子大点，白白嫩嫩的，莫说松子糖，多少糕点，她都不肯吃的，只是要玩耍，奶妈喂饭，真是哄了又哄，一碗粥，能吃上一个小时。看这孩子可怜兮兮的，便道：“正长身体的孩子，可不是爱吃嘛，不吃怎么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