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红颜皆薄命 二十三

23

“原本也是不懂的，最近几年，经历了一些事，也就明白了。”她轻描淡写，双眸里透出几丝凉意，语气也淡了不少。

冯夫人是见多识广之人，自然知道这话的分量，也不再多问。

冯家的旅馆就在天津火车站附近，店面不小，顾玉卿去了才知道，冯少轩的父亲已经离世好几年，这个旅馆是由冯夫人独自经营着的，这让她更加大吃一惊，从她的脸上可半点看不出来这是一位孀居的妇人。“原来女人也是可以这样活着的，只要有事业，精神有了寄托，没了男人，一样可以活得很滋润。”她心想，对母亲和舅妈那样的旧式女子的生活更加感慨，也深觉自己的眼界太窄。

顾玉卿在旅馆待了几天，等着冯少轩帮她打听学校，却不料，过了几日，冯少轩带了一位极为体面的先生和一位夫人过来看她，先生身着一件黑绸长衫，夫人穿的却是洋装，一看就是身份地位不同一般的人。

冯少轩介绍说：“玉卿，这位是《启明星报》的主编傅先生，这位是他的夫人。”

顾玉卿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机械的应酬：“你好。”

傅绅豪看着她有些莫名其妙的样子，笑道，“是这样的，我从少轩那里看过你的词，也听说了你的故事，你的文字好极了，行为也勇敢，非一般女子所能及，有意聘请你做我们报社的编辑，不知你是否有意？”

顾玉卿有些不敢相信，她看了看冯少轩，冯少轩笑着点了点头，“傅主编是留洋回来的，致力于中国女性思想启蒙，我给他看过你写的词，还有你的想法，他很欣赏你，说一定要来看看你。”

“呀，这岂不是刘皇叔三顾茅庐吗？”冯夫人听说，拍手笑道，她没事的时候最喜欢看戏、听大鼓书，这些故事不知道听了几百遍。

“程顾小姐可不要让我三顾啊？”

“岂敢，傅主编说笑了。”

“这样说，你是答应了？”

“承蒙傅主编青眼，玉卿岂有不识抬举之理。”

“这就太好了，现在的中国，就缺少顾小姐这样勇敢，又有才华的女性，我们报社要开风气之先河，聘用女编辑，也算是一大创举。中国自古及今，有才华、有学识、有见地的女性从来就不少，只是可惜，都被‘家庭’这个囚牢给束缚了，施展不得。”

“正是，梁任公讲‘若推及天下积弱之本，必自妇人不学始’，女性是为国民之母，母若愚，子又如何得智慧，若非见识卓绝的孟母，哪里有后世人人称道的亚圣公。中国弱，实在由弱化女子开始。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大力兴办女学，让我中国女子都能接受教育，开拓眼界，站到与男子齐平的位置，而非如今日这般，仰人鼻息，委曲求全。”

“好，好，绅豪，你果然好眼力，顾小姐确实有大志。”傅夫人在一旁笑道。

“‘流俗待看除旧弊，深闺有愿作新民。’言为心声。我见了顾小姐的文字，就知必非凡品，今日一见，果然是文如其人。芳华，在中华大地能找到这样一位小姐，你知道有多难。”

傅夫人看着顾玉卿，这是一个长相很清秀的姑娘，举止文雅，面目温柔，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眼眸里有一丝冷清，也有一股和深闺不相称的倔强，“确实是今日中国难得一见的女性。”她低头思索，却见缎面绣花鞋并非她常见的样式，这姑娘居然没有裹脚，她讶异的抬头看了看顾玉卿。

顾玉卿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的意思，笑道：“我小时候怕痛，每次我母亲给我缠好，晚上我就偷偷解开，一来二去，她不耐烦就放弃了。”笑语里隐隐有一丝小心机得逞的得意。

众人都笑，傅主编还有点担心她不好意思被别人这样围观她的脚，却见她落落大方的自述原由，心中更加欢喜，拍掌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顾小姐，你比我想像中更加坚强勇敢有主见，我敢肯定，日后，你必将成为报界名人，女界名人。你的情况，少轩都跟我讲了，旅馆里常住着也不合适，不如你先搬去我那里，饮食起居也有人照应，你看呢？”

“哇，玉卿，你可是太享福了，傅公馆的花园可是鼎鼎有名的，人人想去参观一下都不可得呢。”冯少轩夸张的叫道。

也难怪冯少轩惊讶了，傅主编是正黄旗，正儿八经的皇族后裔，住的房子是祖上留下来的产业，一栋有着几十亩地的王府花园，寻常人可不是只有远远遥望的份儿。

顾玉卿看着傅主编和傅夫人，两人都殷切的笑着，和蔼可亲的。自从父亲过世之后，接二连三的，全是冷漠的面孔，若不是舅舅逼她嫁给那样的人，她又何至于独自一人出门，最困难时，反而是这屋子里几个陌生人，给了她世间难得的温暖。

“你就快些答应了吧，机不可失，小心傅主编反悔。”冯少轩几乎有些急了，忙道。

傅主编，傅夫人和冯夫人，三人齐齐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