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相遇那天下着雨 6

路程继续往西，再往西，离开狐氏族群的势力范围，到了蜀国地界。

在中途某站，刘星瑶带着刘幸儿下了车，和皮夜罗作别后，前往未知的方向。

皮夜罗继续乘着班车，一路坐到终点站，直达成都。

到了成都，虽然已经走得够远，但大城市毕竟人多复杂，终不便藏身。于是在驿站换了班车，再度起身远行。

离开成都不远，经到大邑城，突然下起了雨。

驿站里，因为雨，有货物路上受阻没及时送到驿站。车夫算了算时间，货物赶到驿站，再装车，就算立即出发，路上不停，也没办法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目的地的驿站。驿站有禁止班车走夜路的规定，车夫便决定第二天一早再发车。

小城里没有太多的班次，虽然时间不晚，但也没有出发和班车，皮夜罗也只能被迫留在这座小城。

他撑着雨伞，到城中心，找地方过夜。

在市中心转了一圈，经路人介绍，经过一条小巷，有一家不错的客栈。于是，他便随着人潮，穿过下雨的巷子。

突然，空气中传来一阵香味，那竟十分的熟悉，急回头。一名女孩，跟着家人，与自己擦身而过。

女孩回过头，看了一眼与自己差点撞上的皮夜罗——大概是五岁的模样，样子很是可爱，一双眼睛闪亮动人，如水般清澈——没有错，就如江梦桥一样的眼神——此生若活着，就不会忘记——就是她！

虽然素不相识，但女孩还是对皮夜罗笑了笑，仿佛两人曾经相识。或许，这便是所谓的缘分。

看着女孩在雨中离去的背影，皮夜罗当即决定，在这里停留下来。

十三年后。

大雨不期而至，十八岁的莫惜词撑着伞，快步往家里走去。

路上经过的顽皮小男孩们故意“不小心”撞了一下她，雨伞脱手落在地上，霎时，硕大的雨滴直接砸在她身上。

男孩们离去的嘲笑声中，莫惜词委屈地站在雨里，刚想去拣起雨伞，不巧，一辆马车快速经过，车轮压过雨伞，把雨伞压坏的同时，还溅了莫惜词一身水。

莫惜词无奈，赶紧跑到路边屋子墙边，借着小小的屋檐躲雨。

屋子里的妇女看到莫惜词站在自己屋子旁，忙跑出来，一把把莫惜词推回雨中，骂道：“妖女，离我家远一点，不要把晦气带给我们。”

莫惜词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雨水，便只能冒着雨快速往家里跑去。

没跑出多远，被人绊了一脚，摔倒在路上，整个人瞬间湿透。

旁边的小混混笑着说：“不好意思哦，是你自己不看路，别怪我们。这样吧，你跟我回家，我帮你洗澡，保你洗得干干净净的。”

另一个小混混：“你不怕她诅咒你啊，她说你死，你就活不过一个月。”

小混混：“那我就和她快活这一个月，看看一个月后是不是真的死。虽然她是妖女，但长得还是很漂亮的。”然后拉起莫惜词，“起来，跟我走！”

莫惜词用力地想挣脱小混混，无奈力不从心，怎么用力都甩不开对方。

路过来往不少人，一看受欺负的是莫惜词，便纷纷离开，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正当莫惜词绝望的时候，拽着她的小混混突然啊的一声，倒在地上，抱着头惨叫。

其他小混混一看，都愣在地上。

一把伞出现在莫惜词身边，挡住了雨水，撑伞的人，便是皮夜罗。

小混混爬起身，指着皮夜罗叫道：“你管什么闲事！难道你要保护这个妖女？”

皮夜罗：“你们再不走，我就报官了。看官府是否纵容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良家少女。”

小混混：“她根本就不是什么良家少女，她就是一个妖女。”

皮夜罗：“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小混混想了想，有人来插手了，万一事情闹大，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不能吃眼前的亏，便指着皮夜罗：“你等着。”然后领着其他人便离开了。

看着莫惜词湿透的身子，皮夜罗脱下长袍外套，披在莫惜词身上：“小兔子，别着凉了。”

莫惜词：“干嘛总叫我小兔子？”

皮夜罗：“因为你，就像小兔子一样。你一身都湿了，跟我去换身新衣服。”

莫惜词：“我怎么能……”

皮夜罗：“别说了，这雨不小，别在雨里呆太久，跟我来吧。”

附近街区的一家成衣铺里，裁缝量了莫惜词的身材，改了现成的衣服。然后，莫惜词拿着衣服到更衣室去更换。

裁缝对皮夜罗说：“你干嘛那么照顾那姑娘？她可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妖女啊，她说哪个人死，那个人都活不过一个月。小心，人的好心遭恶报。你看她，都十八岁了，都没有哪户人家敢去提亲，都怕沾了霉气。”

皮夜罗：“是你们多想了，不必担心我。”

裁缝：“你自求多福吧。我劝你，还是离她远一点。”

很快莫惜词换好衣服出来，皮夜罗便带着她离开成衣铺。

裁缝看着穿上自己家衣服的莫惜词，说：“唉，好好的一代佳人，怎会成为妖女呢。”

一把伞，两个人，走过雨巷。

莫惜词：“今天又害你破费了，这衣服的费用，改日我会还你的。还有之前的……”

皮夜罗：“算了，你在染布坊工作不轻松，也挣得不多，挣的钱，自己留着吧。”

莫惜词看着皮夜罗：“那么多年来，我屡屡受欺负，只有你帮助我；所有人都看不起我，说我是妖女，也只有你不嫌弃我。我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对我那么好？”

皮夜罗也看着莫惜词，那双眼睛，波动的神韵一直来，没有改变，依然在其中找到江梦桥的影子。他笑了笑，说：“仅仅是不想看到你一个小女孩被欺负，孤苦无依，这理由，充分么。”

莫惜词：“你真的不怕我么？大家都说我会诅咒人，咒谁谁死。”

皮夜罗：“生死有命，若能从你口中得知我死的那天，也庆幸了，也好让自己好好地活完人生最后的日子。”

这时，路上一个醉汉，摇摇摆摆地出现在前边，经过两人时看到莫惜词，指着她叫道：“妖女！你这个妖女！”

皮夜罗轻轻推了一把莫惜词：“快走，不必理他。”

莫惜词虽然加快脚步，但仍然看了醉汉一眼。

醉汉看到她看了自己，便又指着她叫道：“你看我？是不是要咒我？说说我哪天死啊？”

莫惜词回过头，对皮夜罗说：“他最多活不过三日。如果他不再酗酒，还能多活几年。”

皮夜罗：“不必在意他人的死活。”

莫惜词：“其实，我只是想帮助他人而已，我能看出一个人的身体状况，只想让他们尽快治疗，或是改掉不良的习惯，或能延长寿命。可是，人们不但不听我的，还说我是诅咒他们……”

皮夜罗：“世人便是如此，只愿听好听的，逆耳忠言总被当成恶毒之语。所以，世态炎凉，世人冷漠，何必去在乎那些无关之人。”

莫惜词看了一眼皮夜罗撑伞的手：“这世界其实也并非冷漠无情，至少还有你能理解我。”

很快走到莫惜词的家，走到家门口，莫惜词便一步迈到屋檐下，然后对皮夜罗说：“今日谢谢你。我到家了，你也回去吧，这下着雨呢。”

皮夜罗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听到莫惜词开门进入屋内，其弟弟便对她说：“姐姐，给我二两银子，我去给小兰买个首饰。”

莫惜词：“我一天工作下来才几个铜钱，现在哪来的二两银子？”

皮夜罗忍不住停下脚步，听着里边的声音。

弟弟：“你平日都不花钱，每天工作还有收入，那么久都没攒到二两银子么？”

其母亲也说道：“是啊，有钱的话，便给你弟弟吧。”

莫惜词：“我身上就这么几个铜钱了，你拿去吧。我挣的本来就不多，要填补家用，而你平日没事就找我要，我哪里能攒下钱来。”

母亲：“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弟弟问你要点钱就怨声载道，你怎么当姐姐的。嫁又嫁不出去，也没人来提亲，真是个扫帚星。如果有哪家不嫌弃你是个妖女，我把你卖过去当丫环算了。对了，今日和亲家聊了，你弟弟要娶亲的话，要二十两的彩礼。这钱，也得由你拿出来啊。”

莫惜词：“为何又是我？我哪里有……”

母亲：“真是一点用也没有，当初生你还不如生块叉烧。你自己平日都有去干活，弟弟的彩礼钱都拿不出来，我们要你还有什么用？”

莫惜词：“我辛苦工作，一天就那么点报酬，而且我自己都没怎么用，大多都给爹娘了，剩下的也基本被弟弟拿走了，我哪里还能拿出二十两？”

母亲：“我不管，弟弟娶亲的彩礼你拿不出来，干脆就别回这个家了。”

弟弟：“是啊，才二十两你都不给我，要你这个姐姐有什么用？”

莫惜词长叹一声，然后便没有声音了。

接下来便是母亲与弟弟的各种碎碎念，和各种难听的话，皮夜罗实在听不下去，只得离开了。

皮夜罗在大邑停留后，建了座小园子，有居室，有书阁，有马房，养了两匹良驹。书阁前有小廊子，可以坐着看书。然后匿名四处托人，买来了天下名书，收藏在书阁内，起名初兔林。然后，对外开放初兔林，任人博览群书。

其实，他只想，能把莫惜词留下来。

不过，大邑是小地方，来看书和借书的人很少。不过，皮夜罗并不在意这个。

莫惜词也偶尔来，她喜欢看书，虽然家里人都很反对。看书的时间很少，平日都要去干活，只能下班后过来借书，拿回家，偷偷在夜里看。

两天后，莫惜词过来借书，找到想看的书后，便要离开回家了。

皮夜罗出来喊着她：“等一下，小兔子！”

莫惜词转身问：“还有事么？”

皮夜罗走上前，拿出当初江梦桥交给他的挂坠，递给莫惜词：“我想把这个送给你。”

莫惜词有些诧异：“夜罗哥哥，你有点吓到我了，怎么突然要送我礼物？”

皮夜罗：“当是你的生日礼物吧。十八岁了，这日子挺重要，你真正成长为成年人了。”

莫惜词：“我十八岁生日上个月就过了，所以……”

皮夜罗：“那便是补偿你的。”

莫惜词：“你用心了，让我有点受宠若惊，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我生日送礼物。这个挂坠……看一眼，好喜欢。”

皮夜罗：“我猜你一定喜欢。送给你，别拒绝。”

莫惜词看了看皮夜罗，便笑了笑，收下了挂坠，“谢谢，既然是成年之礼，我一定会好好收藏的。”

皮夜罗：“回去吧，路上小心。”

莫惜词：“嗯，放心吧。”然后挥了挥手，像小兔子一样快乐地走远了。

夜里，皮夜罗坐在居室的屋顶，眺望大邑城华灯初上。那些人家里，每一个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着属于自己不同而精彩的人生。在莫惜词清澈的眼眸里，干净如一池清泉，没有前世的命运，也没有不属于今生的爱恨情仇。但也没有了下着雨的花之海洋，到吹着枫、摇曳瀑布的风谷，再到扬帆漂浮在天与海之间的透明蓝海的那一对佳人。

“即使一切重来，我也愿意去尝试。至少，我找到了你。”皮夜罗看着夜空，繁星中，隐约出现了江梦桥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