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之少年更夫 19-可求

妇人还没习惯体内真气如水淌如蚁爬的感受，腹间疼痛却已消失无踪。顿时安静下来，放松身体，任由吴不可真气来往。她身心放松，吴不可真气运行便轻快许多。轻快之下，索性真气四出，把妇人全身上下游遍察尽，了如指掌。

半炷香功夫之后他收回手，吁了一口气，方才觉得有些疲惫。抬眼看，妇人不知何时已经舒服得睡着了，鼻鼾声隐隐。

方馨月等五女呆呆地看着他，目不转睛。

吴不可被众女看得有点紧张，抬右手搓搓脸，放下来，又忍不住提起左手摸了摸鼻子，低声问：“干嘛？你们怎么了？”

“哦。”方馨月应了一声，扭头扫了四婢一眼。四婢如梦初醒，不约而同地露出尴尬的微笑。方馨月弯眉蹙起，故意高声问道：“好了吗？你号脉好了吗？写药方吧，我让桃红柳绿马上去抓药。”

妇人闻声而醒，满脸茫然，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吴不可道：“不用抓药了，小伤而已。”

妇人终于回过神来，翻身下地，口中嘟嘟囔囔：“不吃药，不吃药。药贵得很。多谢小姐，多谢公子，我好了，我好了。我要回去了。”

吴不可点头吩咐道：“侍烟侍酒，送这位大娘出去。馨月，赔她竹笋钱。”方馨月难得温驯地哦哦哦应着，让桃红柳绿抬走门板，跟着出去拿钱赔偿。

把四婢悉数打发，方馨月脸色一变，面沉如水，责问道：“人家搭脉，不过片刻功夫。你倒好，死死按住不放！倘若不是看大娘年纪太大，我都要疑心你想占人家便宜了。更加过份的是，你居然把人家弄得睡着了。这个，这个叫什么来着？”转头看，不见柳绿来帮腔提点，只得自力更生，努力想了想，道，“我想起来了，催眠术！催眠邪术是不是？你啥时候学会的？你到底想干嘛？我们五个人还在这啊！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啊！”一脸痛心疾首。

吴不可已经习惯了她的胡闹，淡然道：“快别胡说八道了，我是那种人吗？”咽口口水，陡觉口渴，便不客气地吩咐道，“有这闲功夫，去，给我倒杯水。”相处时日虽短，但这女子是个自来熟毫无架子的性子，又以为吴不可是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那个人，全无顾忌，吴不可不知不觉中受了感染。

方馨月嘻嘻一笑，乖乖给他端来一杯水。吴不可一口饮尽，放下杯子，叹了口气，道：“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馨月，你回去吧。”

方馨月着急道：“等会儿等会儿，喂，那个大娘怎么样？你给她号脉号了这么久，查出什么伤什么病没有？”

吴不可道：“她除了撞到了肚子，一时的气淤血滞之外，应该还有长年累月积下的腰腿痛，偏头痛……反正我觉得她腰窝和脖子后面都有气血淤塞，我都给她舒通了，她没事了。你没看到她刚才翻身下床俐索得很？”

“真的假的？她什么什么疼痛，你伸伸手她就全好了？神仙一把抓？哼，我不信！你骗谁呢？”说着不信，眉眼含笑。

吴不可全不在意：“你爱信不信。姑奶奶，你怎么一整天精神劲头这么好？我真的有点困了。”

方馨月不依不饶：“等会儿等会儿，话说完我就走。你说那个大娘刚才……咦，好像是哦，她这么翻身下来，比桃红柳绿她们还俐索。”

吴不可强调道：“要不然你觉得我搭人家脉搏这么久干嘛？我一边号脉，一边就给她治病了。嗯，这是我师父教给我的独门绝艺，眼下除了你，连姐姐都还不知道呢。你可别着急给我嚷嚷出去。”

闻说唯她与他共享他人不知之秘，方馨月心花怒放，笑逐颜开，娇嗔着飞了他一眼，柔声细语道：“瞧你说的，馨月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好了好了你歇着吧，我明天还来找你玩。”飞身而出。

不是才怪！吴不可目送她离开，喃喃自语。奇怪啊，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未婚男女成婚之前更加不允许随意见面，前面几个月的冒牌生涯，这女子就从未出现，为什么现在她可以天天登门？难道大晋朝的风俗习惯是三媒六聘搞定，她就是苏家媳妇了，反而可以无所顾忌？

趁与苏宁宁傍晚同桌用膳之际询问。苏宁宁笑道：“什么啊，三媒六聘这一整套，没有半年下不来。三个媒人是有了，但是六聘呢，刚刚在做。前日纳采，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六聘是指从议婚至完婚过程中的六种礼节，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纳采，就是提亲。两年多前苏宁宁就已经派媒人去提亲了，但是女方不纳，事情也就耽搁了下来。如今女方有意结亲，纳采礼便重新开始。

“其实大晋风俗，虽然也说男女授受不亲，但实则没有几个认真，未婚男女不禁来往的，否则错儿怎么可以三天两头找你玩？前些日子方馨月不来，不就是她奶奶看不上咱们吗？方馨月顽皮归顽皮，对她奶奶的禁令还是不敢违背的。呵呵，反正……今时不同往日，你们就随便玩吧。”嘴角勾起，笑容好像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听闻还有半年光景，吴不可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半年之内搞不定毒蛊，到时候就跟方馨月她奶奶说，她心目中的得意孙婿中了毒蛊无法成亲！

第二天近午，吴不可坐在书房内正在盘算着要怎么做才能把佛堂寒冰软玉塑像偷偷带出门供师父练功，门外人声喧哗，侍烟侍云着急拦截：“少爷说不让人打扰。方小姐……”

方馨月大发脾气，一马当先，喝斥道：“去去去，苏定可拦谁也不会拦我。我看你们谁敢阻拦？喂，定可哥哥在不在？馨月给你带人来了。嗬，你不吭一气坐在这干嘛呢？无聊对不对？看书累了吧？我带人来给你练练手，调剂调剂精神，免得累着了。”

吴不可哭笑不得：“我谢谢你啦！”她身后跟着一个苍白脸庞瘦削身材的中年人，双眼细长，三绺长须。一身锦袍，颇有气度。吴不可只得起身迎客。

方馨月引介道：“这是我堂哥。大号方有德。年纪不小，三十五了对不对？官不大，户科给事中。”

方有德被自家堂妹说得甚觉尴尬，连声惭愧。

三言两语搞清来意，敢情还是治病。面对自以为是的方馨月，吴不可只觉得心累词穷。来都来了，吴不可不再啰嗦，让方有德坐着，伸出左手放在书案上，他侧向而坐，出手搭住方有德寸关尺，口中交代道：“我的诊治手段可能有点不一样，你忍耐一下。当然，如果觉得实在受不了，你尽管开口。”

方有德点点头，眼睛看向方馨月，还没开口，方馨月抢着问吴不可，道：“我还是说说话给他安心吧？”不待吴不可示意允可，径自说道，“有德哥，你家那个二小子越来越讨厌了，你回头要好好教训他一下。竹板子炒屁股肉，给他上两盘！那天来我家，一个不留神，他把我最爱吃的糖醋丸子一扫而光。吃完了还吧嗒着嘴，说我家小气，家里丸子比谁谁家的个头小……”

就在方馨月唠唠叨叨当儿，吴不可六知真气到处，把方有德一览无余的同时，把他一身陈年宿疾悉数祛除。当然，方有德不知自爱，贪花恋柳，肾气亏虚，已经不举了，这可不能凭借真气就能补益的，须得药石为功；或者戒除恶习、静养一段时日也行。说到开药设方，吴不可自认不敢。那就只有劝他静养一段时日了。

吴不可收回手，方有德体内暖洋洋的真气气流悉数消失。他意犹未尽地吧嗒着嘴，落在方馨月眼中，活脱脱就是吃光她家糖醋丸子的方家二小子！

只见他满脸失落，问道：“这就号脉完了？苏公子，方某身上到底是何病症？”

吴不可整理言辞，缓缓开口：“你用眼过度，双眼干涩有吧？接下来一段时日应该不会了。嘴巴下颌左边最里面两颗牙齿开始松动，恐怕两个月内就保不住了。你来之前应该咽喉肿痛，眼下咽口水试试，不会痛了吧？你两胁刺痛，肺气不舒，《黄帝内经》说’忧伤肺’，应该是操心劳烦，心情郁闷久了。这倒无妨，我已经帮你舒通了肺气，回去睡一觉，明天醒来你肯定胸肺舒畅。再者你肾水不足，肾气亏虚，这个，这个，这个要靠调养补益，一时半会恢复不了。最后你左脚腿后跟以前受过伤，后来骨头长歪了一点点，眼下有点气滞血瘀，开始时不时会痛了是吧？我帮你活血化瘀，今后一段时日不会痛了。至于长歪了的骨头，反正都这样了，我就没有管它。”

“这……”方有德张大嘴巴合不拢来。方馨月盯着吴不可看，双眼发亮，嘴边貌似有口水欲流。

片刻，方有德干咳几声，眼睛看向方馨月，艰难开口，道：“馨月妹子，你先回去好吧？我跟苏公子讨教几句。”

方馨月弯眉蹙起，十分不乐意：“干嘛？过河拆桥啊？”

方有德满脸尴尬，低声下气，道：“不是不是。只是……我……我想跟苏公子讨教几句，你一个大姑娘家的，在这不方便。走吧走吧你先走一步。”暗悔不该听这妮子撺掇，跟着她来求诊。成国公府他又不是找不到，犯得着这大嘴巴丫头带路？

方馨月嘴巴不服气地嘁了一声，道：“你们想说，我还不想听呢。”起身出室。到得门口回身交代方有德，“有德哥，诊金别忘了给，我答应苏公子的。”

方有德连声答应，目送方馨月带着众婢仆远远走开，他关门闭户，把从门口映照进来的阳光全部摒挡在门外，回身二话不说，直挺挺跪倒在地上，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神医救命，神医救命啊！”

吴不可被他吓了一大跳，慌忙扶起：“别这样别这样。我不是什么神医，你有话尽管说。”

方有德站起身，连连作揖，就是不说话，只拿渴望的目光看着吴不可。吴不可被他看得心头发毛，忍不住道：“你这个，其实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帮你舒通了肾经，缓解了肾气不足，你只须回家静养一百日，应该就恢复过来了。或者，明日去太医院找我师父，让他给你一个补肾方子，相信一个月就能见效。”

方有德苦苦一笑：“不瞒苏公子，下官这两年是太医院的常客，别人不说，就是张太岳张大夫那边，我也跑了三四趟。说句实话，下官认识张大夫不是一天两天了，论医术，这个，这个……下官孟浪断言，你这一身本事，不可能是张大夫教的。他拜你为师还差不多。”

吴不可眉头一皱，不想看他脸上流露出来的对张太岳的不恭敬，转过身子，双手负后，沉声道：“你明日再去，依张师父所开的药方服药，必定有效。”

方有德觉察到他言下不爽，不敢再啰嗦，答应一声，把袖中一张百两银票恭恭敬敬地置于书案上，启门自去。

吴不可有点疲倦，默默地坐了下来，回想六知真气入方有德身体探察，是否有所遗漏？又反躬自省，诚然，除非当真医者唯诊，病者自治，否则免不了针灸药石之功。像方有德这样亏虚见症的，吴不可就是把一身真气送给他，他也还是亏虚不举。所以，彭师父所言，是偏激之论。而今后倘若逃出成国公府，想以医术谋生计，必须学好针灸药石之术，不能单凭真气诊治，否则非得累趴下不可。

“定可哥哥？”门自外面被推开，方馨月探头入内，一脸刻意堆砌出来的小心翼翼。

吴不可哑然失笑，道：“你干嘛？我是吃人的妖怪？”

方馨月嘻嘻一笑，推门而入。看到桌上的银票，她欢呼一声，一把捞起，翻来覆去地看着，喜孜孜地道：“发财了发财了。定可哥哥，有德哥说你是神医，从所未见的神医，杏林国手！我跟他说你这个是神仙托梦传授给你的法术，名号叫做’神仙一把抓’！不管什么病，一抓之下就抓出来，扔了。嘻嘻，很唬人有没有？不如咱们合伙去开一家药堂吧？你坐堂，我抓药。唉，你闭着眼睛给人家诊治的样子，活像一个成竹在胸的老神仙，可好看了。馨月想日日夜夜看到你这般模样。我明日就去寻找店铺好不好？咱们的药堂名号就叫’神仙一把抓’！嘿嘿。”

吴不可慌忙阻止：“别胡闹了二小姐。我明日……我明日还要去找师父学医求艺，哪里来的本事坐堂开药方。对了馨月，有件事情要请你帮我出个主意。”这丫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或者能够帮上忙？

方馨月大喜，放下银票，捋一捋被额头热汗粘贴住的几根散发，在太师椅上老夫子上课一般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低头掸了掸薄薄的罗衫衣角，抬起头，一双明眸熠熠生辉，满脸庄重，缓缓开口问道：“什么事？你说。”

吴不可无视她装模作样，问道：“家里有件物品我想送给张师父，但是又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把那件物品拿出府去。你有什么办法？”

方馨月不假思索，道：“交给馨月啊，我帮你带出去交给张师父。保证谁也不知道。”

吴不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只不过……他缓缓摇头：“那件物品差不多有一人多高，百斤上下，不是小物品能够轻易掩人耳目。”

方馨月弯眉蹙紧，道：“这倒是有点难……嘿，这又何难？我明天还带个病人前来诊治，但是病人怕风怕光怕人见，须得一路坐轿子抬到你这里。然后……嘿嘿。”满脸你懂的。

吴不可左手抬起，大拇指一翘，赞叹道：“好主意！还是你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