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之少年更夫 13-可死

从原路悄悄的回到卧室，弄乱床榻。装模作样地打了一个哈欠，张口想叫侍云，转念之间打消念头，重新翻窗出门。一路躲躲闪闪、蹑手蹑脚。绕了一个圈子，绕到卧室门户斜对面处，躲在花木间观察守门两婢。从来主人卧室有内外之分，主人安卧内床之时，贴身婢女应该守在外室，随时听候主人召唤。吴不可却是要求她们守在门外。当然，两婢可以各守半夜，轮流回去睡觉。

侍云不在，想是安歇去了，只有侍烟忠于职守，枯坐在门外台阶上，抬头望天，久久不动，看样子当是神游太虚。

观察片刻，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吴不可失去兴趣，重新绕圈子回房。觉得有点疲倦，干脆收拾了睡下。隔着门吩咐侍烟，到得子时要叫醒他。至于叫醒他要干啥，他不说，侍烟也不敢问。

沉睡正酣，被尽心尽职的侍烟叫醒。知道已经是子时时分，一下子睡意全无。

起床撒泡尿，活动一下手脚，交代值守下半夜的侍云不许打扰，急不可耐地上床坐好，再次练功。

却是心浮气躁，良久难以静心定虑，只落得双腿酸疼腰背僵木，十分难受。倒是打算像傍晚那样凭坚毅心志无视身体不适，然而心志也就仅仅能够保证坚忍不动不认输，再无余志去练气。

最后不得不放弃，已经白白耗费小半个时辰。坚忍的结果就是腰背以下完全僵木，歇了盏茶功夫才恢复过来。

又是沮丧又是诧异。心念一转，重新启窗而出，再回佛堂。

翻窗入室，匆匆向塑像合什一礼，便即盘腿端坐于塑像前面的蒲团上练功。

这回静心除虑却是十分容易，心猿意马全部驯服安然。不待意守丹田，丹田处便温热起来，微微膨胀。游散在天地之间的生气从顶心处透体而入，大见争先恐后、前仆后继之势。丹田真气再次裹挟着入体的生气开始旋转，由慢渐快。气团由小渐大……

不知过了多久，觉察到丹田气团不再旋转壮大，他睁开眼睛，自动收功。这一回，丹田气感强烈，全身舒美，轻飘飘直欲离地而飞。同时眼耳之灵，倍逾昨日。

吴不可活动片刻，让自己适应一下身轻如燕的感觉。欢喜之余不无疑惑，为什么在卧室练功难以静心，来这里就容易成就？难道是因为这里供奉着观世音菩萨，菩萨大慈大悲寻声救苦有求必应？

黑暗中，依稀可见塑像满身尘埃，形容颓败。吴不可不由自主地向塑像小声告一声罪，解下外袍当抹布，把塑像重新擦拭一遍，方才离开。

自此，他每夜子时偷偷地进入佛堂练气。来之前，分别在卧室、书房试过，都是大半天降服不了心猿意马，但只要转移到佛堂，便即顺风顺水。如此几次三番，除了佛堂，吴不可不再在别的地方浪费功夫。积满尘埃的佛堂，也在他持继的擦拭清扫中，日渐洁净。随着练功日子的增加，他气感益强，五官之感越发灵敏，心中的疑窦也是越来越大。

心存希翼，日子快速流淌。匆匆七天过去，这一夜，内气蓄积已满，自动溢出丹田，不需意念引导，自行冲开诸关窍，七个呼吸之间便贯通小周天。

小周天既通，全身诸关节炒豆般在体内爆响——响声只有他自己听得到。随即真气一口气奔涌七次小周天路径，再慢慢沉寂于丹田。丹田气海内内家真气绵绵泊泊，只知很多很多而不知凡几。

收功，睁开眼睛，意识回到外面的世界。刹那间，外面的世界陡然变得层次分明，清晰度再次提高，五官敏感度为之提升许多，黑暗中视夜如昼，周遭物件悉数可见，外面的虫鸣蛙跳声声入耳。从门隙处、窗洞口吹进来的微细气流可以感知。

吴不可匆匆返回卧室。这回翻窗出入，身手更加敏捷，那也不消说。又一次绕到卧室门户对面，躲起来观察值守的女侍侍烟。静静地观察盏茶时光，侍烟双手支颐，坐在台阶上数星星玩，了无异常。

对方既无异常，吴不可便觉得无趣。绕圈欲回，半路上听得左侧不远处有窃窃私语声。一时好奇，便折转方向，循声而去。很快就听出是一对男女私会。

这时候的他不但耳目灵敏，身体也是轻盈灵活，落地无声。已经清清楚楚地把对方耳畔昵语声听得一清二楚，对方却对他的靠近全无所觉。离谱的是，在这一对野鸳鸯中，男的还是苏宁宁重金礼聘进来充当护院的所谓的武林高手。女的是成国公府中的仆妇，吴不可这个假冒公子爷听不出是哪一个。

男女幽会之声，不堪入耳。吴不可辨别清楚对方身份之后转身就走。折回几步，陡然间心念一转，便往苏宁宁闺房摸去。

已经是三更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料想苏宁宁已经睡下，没有什么壁脚可听，但想是这么想，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踅摸而去。

隔着二三十丈的距离，便听得苏宁宁发出低弱声语，只是辨不清话意。咦，还没睡？趁机听听这位有甚阴谋诡计没有！吴不可心中漾起兴奋，快步靠近。

三四步后，听清苏宁宁言娇语涩，声声带喘：“嘤嘤嘤……死人，轻点，你使这么大的劲干嘛呢？”

吴不可一怔停步。这声音，怎么那么像是不干好事的模样？

心中莫名其妙的生起怯意，吴不可迟疑一下，转身往回走。

呼，突兀一阵风刮过，一条黑影落在他身后，乃是来自苏宁宁闺房。吴不可警觉回身，看清来人，登时愣住。“师父？啊，你不是……你姓彭？”他低声惊呼，但随即发现不是。这人圆脸大鼻小眼睛，貌相与彭村长有八九分相肖，但身材不同。彭村长胖胖的，这人身材却很好，看着也比彭村长年轻些。衣着也比不修边幅的彭村长光鲜亮丽不少。只不过此刻来人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显然刚刚从床上爬起来。

“嗯，我姓彭。你是谁？”来人双眼本来满满都是恶意，见状闪现三分疑惑。

吴不可急问：“你可是来自西山脚下彭家村？”

“嗯。你是谁？”来人再问。

“你认识彭村长吧？”

“彭村长？彭老大？你认识彭老大？小子你是谁？再不老实交代，老子杀了你！”来人不耐烦了，左臂一伸，作势欲抓吴不可肩头。吴不可并不闪避，只是欢喜不迭：“请带我去找彭村长好不好？必有重谢！”

“哈哈……好，跟我来。”来人哈哈一笑，一把揪住吴不可肩头，飞身而起。他动作极快，力道又大，吴不可又没有想要闪避，便即被对方拉扯着飞上对面曲廊之上。来人轻身功夫极佳，在屋檐上借力高跃，又高又远，两个起落便逸出成国公府围墙之外。成国公府的百十护卫形同虚设，没有一个人发觉。

来人带着吴不可跃出成国公府，并不停身落地，而是借力他人屋檐一路高跃向西而行。这一片区域住的都是朝庭高官、王公贵胄，府中护卫高手不少，来人却是视若无物。而他身法极好，一路飞檐走壁，越宅过府，居然没有引出一处示警。

片刻，落身一处占地颇广的废宅之中。来人放开他，问：“说吧，你是谁？怎么认识彭老大？”

吴不可退开两步，躬身施礼：“彭村长是晚辈的授艺恩师。前辈可是他的家人？”

“哈哈，当真？”来人哈哈一笑，笑容古怪。一边整衣束发一边回答：“他是我大哥。我是老三。”

吴不可本来猜这人就是赠送玉如意的彭二，没想到是彭三。闻言重新施礼，落地一跪：“吴不可见过三师叔。”

“好了，起来吧。大哥居然会收你为徒，当真奇哉怪也。哈哈……他教你什么？”

“师父教我以先天真气感知身体，说可以用来诊病。”

“六知诀？”彭三满脸惊奇，“大哥这是掏家底的心思啊，你小子何德何能？难道大哥觉得你是天纵奇才？唔，别动，我看看你身体禀赋。”

上下打量吴不可片刻，一手按住他脐下气海。吴不可驯服不动。

微微热感透衣入体，这是彭三以自己的真气来察看吴不可的丹田修为。丹田气海的真气感受到外来真气，顿时应激而颤，而后荡漾开来，宛若一颗石子投入一口池塘。吴不可这才知道自己体内居然已经蓄积了这么多的真气。

彭三收回手，还是满脸惊奇，但是又加叠几分疑惑，问道：“老大什么时候、在哪里教你的？你又练了多久了？从实说来。”

吴不可算算时日，说了。

彭三听罢，脸上神色十分精彩，无法形容。他走开三步，偏过头去不看吴不可，沉吟片刻，心中有了决断，回过身来，一脸笑意，神情不善，缓缓地道：“那一日，是庚申日。庚申日，是老天爷捉弄我们的日子。庚申日，我们会整天犯傻，我们会整天犯错。所以二哥才会大发善心救你，大哥才会大发慈悲收你为徒。哈哈，你就是我们犯傻的凭证。杀了你，凭证就没有了。你说，你想怎么个死法？”

吴不可难以置信，一时深受打击。呆了一会儿方才颤声问道：“你是说，彭师父授艺给我，只是因为那个什么日子，在犯傻？”

“别废话，快快挑选一个死法，要不我帮你选。”彭三懒得理他。

吴不可惨然一笑：“好。那我就选蛊毒发作而死。”

彭三一怔：“什么蛊毒发作？大哥给你下了毒蛊？”

吴不可闭嘴不答，双眼直直瞪视对方。他竭尽全力，想让自己的目光凌厉一些，再凌厉一些，可惜力不从心。

彭三左手一伸，抓住他右手手腕的同时拇指按住他寸关尺位置。一股细微的真气从寸关尺位置“太渊穴”透体而入，循着手太阴肺经直冲胸臆。手法奇快，全然不容吴不可抗拒。

真气到得胸口，吴不可左胸腹隔肌处陡然异酸，下一瞬间心间剧疼。吴不可惨叫一声，呼吸为之一窒，眼前发黑，几欲疼昏过去。前一回他离开成国公府三天之后，毒蛊甫发作就是胸腹隔肌处先发酸，随即心间奇疼，又片刻，全身发痒……显然毒蛊就蛰伏在他胸腹隔肌处。

彭三迅捷收手退开，哈哈笑道：“好吧，既然大哥给你下了蛊，我就不管了。”作势欲走，却又顿住，回身问道：“你小子已经通了小周天？”

他散手退开，真气不再冲激毒蛊，吴不可胸腹间异常即刻消失。连连吁气，悻悻作答：“嗯哼。”

他不回答彭三也知道。眼中奇光闪动，微笑道：“敢情是大哥看你禀赋不错，颇堪造就，所以授艺并种蛊，乃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之举。大哥苦心孤诣，你不要误会了。”

吴不可无话可说，心里打了个呵呵。不管你说啥，反正我是不信。

彭三双手互相搓了搓，笑嘻嘻地道：“既然这样，我把你师父未来得及传授完的六知诀一并传授给你吧。”

吴不可愕然：“当真？”

“当真。”彭三满脸笑容，神情和善，“大哥对你这么好，二哥也给了你玉如意，我这个三师叔，就拿这个当见面礼吧。”

吴不可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相信和高兴，还是应该不相信加以拒绝。一时茫然。

彭三不管他如何，径自兴高采烈地传授起来：“六知诀分三个阶梯，六个步骤。一是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真气进入人体，感知身体内部的所有的变化，从细微处入手。察人体，为人过留名。察其他活体，是谓雁过留声。这两个步骤我看你很快就能学会。呵呵。”

彭三笑嘻嘻地笑了几声，继续传授：“二是身过留味，心过留迹。真气外延，感知所有人身外的言行体迹，气息体味。为身过留味。感知所有人身内的心念变化，为心过留迹。这两个步骤我看你或许能学会第一个身过留味，或许两个都不能。三是物过囿形，色过囿文。心念起时，可观天，可测地。这个你就别打听了。”

简单说过，便教法诀：“等你通了大周天，便以我教你的六知法诀行气于十指指尖’十宣穴’，十指连心，凭此就可以诊察一切了。今后观天测地，也是以此行事。”即刻传授六知行气法诀。

不管如何，先学了再说。总不能固步自封坐以待毙。抱着这个想法，吴不可欣然学习。反正艺不压身，学得多了，或许能够找到办法消灭体内毒蛊。倘若六知诀真的这么牛，学好了，至少可以时刻侦察毒蛊变化以便应对，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