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城关 第二十章 夜赴邀约

夜里她果然入了军营，见郑漳安前先见了他。那时，他才出恭房要回营帐，他与八个人同住的，大多时候只有出恭才独处，一转身，见了她在身后，顿时又惊又吓，还很是腼腆。

怕身上有味儿，他跳开数尺，不好走近她，左右观望无人，才压低声音问她：“你真来了！偷偷来的？”

她用的竟是自己的真脸，这可吓了他一大跳，想到叔叔也知道她的身份，又释然了，道，“你怎么不易容？不怕人认出来？”

“我易容的脸海了去了，一张脸，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说不定，这张也是假的呢？”许嘉沅道，见他在军营中生活得很习惯了，便笑，“你回去睡觉。”

“你要去找我叔叔了？”郑义缜问，“我带你去吧，你这样偷偷潜入，万一被发现了……”

“不打紧，他们还抓不着我。”两人说了会儿话，无非是他问起她的伤势，她只说快好了，他笑点头，不好耽误她，可又想到白日参砚的话，一时犹豫不决。

许嘉沅抬眼，看他：“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许是为她疗过伤送过药，许嘉沅对他多了许多耐心，不如一开始不耐烦了，此时也肯多说一句话。

郑义缜顺着这句话定了决心，不论如何也要劝劝她，于是小心地看她眼色，斟酌道：“你心中若是有什么……如意郎君，也得……自珍自爱？万不可……与人做妾做婢，或者倾慕些不不对路的人，平白轻贱了自身……你，你可明白？”

一句话叫他说的磕磕绊绊，许嘉沅听了愣住，无言以对。

在郑义缜眼里，这却是默认了，忙又急道，声音便不自觉高了起来：“你身份不低，岂能自轻自贱自甘堕落，思慕个不算男人的男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竟是被她一把捂住了拖到营帐后，一时间两人贴的极近，她皱眉一把压着他肩膀蹲在地上捂着他的嘴，利目望着外边走来的一列人，正是拿着火把的巡逻卫，侧耳细听着。

手清瘦却不算十分柔软，掌心有许多薄茧子，贴着脸上的皮肤尤其是柔软的嘴唇，刺刺痒痒的。

她身上没什么浓烈气味，只有淡淡的苦清香，很淡很淡几乎闻不到，是他给的药，想必很久前涂的，本就清浅，现在更加没什么香味儿了。

衣服上有皂角和轻微汗味，还有股青草和清风的干净清爽气味，混杂在一起，像是她……

许嘉沅侧耳细听时，听到了巡逻的声音，巡逻士兵的低语闲谈，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也听到了……咚咚如擂鼓的剧烈心跳声。

她转头，诧异地看惊愕盯着自己近在咫尺的清俊容颜，少年英气和着青年沉稳的眉目，此时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耳边是他起伏胸膛里忽然加急的心跳声。

“紧张什么，你们的人。”许嘉沅等人走远了，这才松开手，起身拍了拍鸦青布衫上的浮尘和杂草屑，对他漫声道，“好了，听参砚胡说八道些莫须有的事，你也要多嘴瞎说。”

“噢……”那我就放心了……郑义缜松了口气，又忽然提起口气，怔怔地没说话。

许嘉沅又想起他刚才说的那话，想到远在京中的故人们，皱眉说他，“什么叫不是男人的男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再有，以身份评判人，实为粗鄙无知者所为，你并不是那样的人，瞎叫唤日后被人抓住了把柄找你麻烦，看你如何。”

“……嗯。”郑义缜愧然应下，此事确实是他失言了。虽说大家都这么说，可……她说的也不是错的。

以身份样貌取人，实在粗鄙肤浅，无知至此。天下什么身份的人都有，什么身份里也都有各色各样的人，这都说不准的。

许嘉沅刚才是经过见了他才出面，眼下要做正事，不便逗留，见他已有愧意，抬头看了眼月色，拉上面巾，四处张望后低语，“你回去，我先去办差了。”

“嗯……”人消失在营帐后，郑义缜又静立片刻，低头踩踩草地，拨乱那两对脚印，才回身回营帐了。

郑漳安早知道侄子牵挂的女子是乌衣卫，还是她，但没想到一打照面如此出人意料。

正是很安静的时辰，她突兀地走进营帐，门口的守卫纹丝未动，像是被定住了身。

而女子如信步闲庭，施施然走近，落座后拉下面巾，手端起茶杯要饮，露出的脸叫他大吃了一惊。

“郑大人，别来无恙。”许嘉沅无话不说坐到了下首桌前，轻敲桌面，“有话直说吧。”

两个人旧识，一看这双冷静锐利的眼睛，毫不遮掩，蒙着脸也认得出来。郑漳安望着那双眼，失了神。很像……但又不那么像了，“你长大了……”

四年不见，她变了许多……当年巧笑盼兮温柔婉约的贵女，一身清正明朗的气度，锦衣玉食之下，大儒之师教出来的女子，举止得宜，聪慧正直，何其美丽动人。

如今这个高瘦许多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子，脊背还是直的，却没有那身气度，变得如此地阴沉冷淡，毫不客气。

许家，害了她……郑漳安痛心疾首，不忍极了，叹息道，“你受苦了，孩子。”

相顾无言，许嘉沅沉默不语。她今日不是来叙旧的，又等了几息，开始不耐烦，用了些力度敲桌，“废话免说罢！”

“……是有那么些事……”郑漳安起身走到帐中，正经对她行了个礼，“多谢大人给的情报，还助我等剿匪，感激不尽。今日，锦衣卫严指挥使的人也来了，他说……”

许嘉沅眼色一异，身子坐正了些，听他将白日的话和盘托出。

说正事不过片刻，锦衣卫有意染指分一杯羹，要趁着剿匪的事，在其中借里应外合搏一份功劳。

他们愿意派人潜入内部做内应，不计酬劳人手，但有个要求，想必他也和乌衣卫合作了，他们想要乌衣卫的一些消息……

郑漳安确实有一点乌衣卫的消息，乌衣卫要合作自然要给点让人能信任的情报，包括一些部署，但……实在是乌衣卫给军营的更多，军营其实给不起什么，真正核心的也都不知道。

否则不会联络她还要郑义缜出面，实在是一向都是乌衣卫单面联络他们。那小子嘴巴紧的很，行事又稳妥，根本不知道去哪儿传的消息。

说完正事，他不免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烛光下清瘦的女子，蒙面只露出眼睛，乍一眼似乎和她母亲很像，和她外祖父也很像，只是……眼神很不像了。

犹豫了一下，他到底还是关切地问道：“这些年，你都过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