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城关 第十四章 露馅

郑义缜第二日得知城中发生十一起命案，叔叔派人前去戒严查探，发现与昨晚偷袭的是一拨人，身后俱有南越国图腾。

郑漳安起初震怒，竟有人敢城中大开杀戒，他的探子清晨才发觉，正大发雷霆时传令官却命人送来了一封信。

看完信，瞬间瞪向坐的远远的郑义缜，这小子见此，许是心虚，头一埋，喝茶躲避他的眼睛。众将不知这叔侄俩的门道，眼色各异静静旁观。

他一时哑口无言，眼神又似喜似忧，却转头吩咐，“不必查了，死的都是北越探子，不足为惜。”

然而谁动的手，他没说，问了也摆手不提，众将追问不得，其实心中隐有猜测，只是不好说出来，显得他们无能了。

说来又是这样大快人心的事，总归是轩朝的人做的，装作不知就是了。

事毕，郑义缜想跟着人群退下时，被他叫住了：“晏缨，留步。”

无奈，郁闷地停住了脚，郑义缜乖乖回头，讨好一笑。叔叔看完信突然瞪他就知不妙，又听到这消息，十有八九是乌衣卫，说不准还提了他，迟疑不定地开口，“叔叔，有事？”

郑漳安看在眼里，上下打量了他许久，细细审视的姿态直看得他头皮发麻，“你不知？”

“……”他瞪着眼没回答，不知如何作答。半晌，又将话踢了回去，“侄儿，应当知？”

郑漳安也懒得兜圈子，道：“人家写信亲自点你名姓了，你会不知？”

啊？！许嘉沅写信真提他了？不是不许提和她有交集一事吗，她怎么自个儿暴露了，亏他忍了这么久！

这般想着，破罐破摔地摊手，俊朗生动的五官笑意盈盈，坦荡道：“并非我有意隐瞒，实在是她不许我说，今日她自个儿提起，可不算我毁约了啊！”

“唉……几次三番告诫你，不听，不听！”郑漳安恨朽木不可雕，说着话人就上手了，“梆梆”敲了郑义缜三个脑蹦儿。

痛不敢言，郑义缜委屈地闪躲，被叔叔一瞪，只得站好又挨了三下，苦着脸叫屈，“这叫什么事啊这，我这平白无故被刺杀，一早起来还牵扯上命案，就怪我一人？！”

“昨夜的刺客招了，是南越异珲王北焦的人。此人与兄长有仇，兄长在此镇守时，他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我去岁接任尧城防军，他没少派人刺杀，被加倍奉还后才有所收敛。”郑漳安语重心长道，“今你来了，他便又起贼心，索性有人帮你兜了一把，我早说，你多带人多带人！你爹有本事，你还嫩着呢，怎能如此冒险！我不但怪你，我还要教训你！”

原来如此……他竟也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郑义缜恍然大悟，这个人他是听过的，比他爹还大了二十岁，从前就没少跟大轩作对，如今怎么还这么阴险无耻。

“说吧，你怎么招惹的他们。”懒的再猜东猜西，郑漳安将信丢给他，“看完了想清楚如何说，不许糊弄我。”

赧然接过信，本以为会是女子婉约的字，入目却是狂放不羁，勾画锋利的一手行草字，寥寥数语，张狂而不浮夸，内敛而不懦弱，很有许嘉沅脾性的意味：

“君安。昨夜我等城中清剿人十一，与刺杀郑世子者同为南越北焦密探。世子关乎皇族侯府颜面，殆则诸人受罚，君亦难逃其咎，慎之。”

什么叫当面羞辱，这就是！这不是摆明了打军营的脸，说他查不出这些探子，还得他们出面收拾吗？

到这儿历练的世家子弟海了去，年初尊贵如三皇子到此监军，多次被刺杀也没见他们吭一声管一下，眼下侄子倒得此殊荣，谁瞧了不道怪哉？

且后边说的甚么玩意，大伙儿都要受罚，他也逃不掉？想想就气人，这事他愿意看到？什么皇族侯府颜面，是怕圣上责怪乌衣卫分明就在此地，却任由世子遇刺身亡，才写信嘲讽他不尽责的吧！

郑义缜拿着信看了又看，笑颜逐开，没发觉叔叔发绿的脸色，赞叹道：“许嘉沅确实有本事，我们查了又查都抓不住，她都能揪出人来，女中豪杰人中龙凤啊！”

“嗯？！”郑漳安本不入耳，下一瞬蓦然抬首，愕然至极，不敢置信地追问，“你说谁？哪个名？！”

“叮！叮！”清脆金石之声中，路上行人悠然走在坊市中，男女老少俱迎着烈日，汗流浃背。

声响之源铁匠铺里，仔细望去摆设简朴又温馨，地分两处，东边的角落是火炉和锤锻处，旁近是简单的小木桌和木椅，只放一把茶壶，茶杯也无，墙上挂了一条灰布巾和一件褐色短打。西边的角落，一处雅致屏风，后头隐约可见长桌和小榻，有人正弯腰执笔勾画着什么。

高大英武的男子赤裸上身在火炉前挥舞铁锤，重重的砸在铁片上。他只穿一条黑色布裤，宽肩劲腰，手臂健壮，上身肌肉盘虬水光发亮，正专注而极富韵律地敲打烧的火红的铁片，火炉高热，他却沉稳从容，八风不动。

隔着几乎一整个屋子的距离，西边角落绘夏日芙蓉锦鲤图的八面屏风后，隐约可见的那个绰约窈窕身影，瞧着是个女子。

尧城铁匠铺不少，手艺精湛的这位壮士算是一位，一年前来到此处，因着手艺了得，开的店铺有许多常客，家资小有，他还有一位貌美识字的妻子，十足令人艳羡。

此时，一位佝偻拄拐的老妇人断续咳着，挑开帘子走进，一开口，声音嘶哑苍老，“小娘子……天热口干，可否，给老身一碗参茶？”

这声音这般小，淹没在锤铁之声中，寻常人想必听不到，那男子依旧在火炉前敲打，头却微微侧了一下，背对门口轻轻颔首，权作问了安。

屏风后忽然探出一颗娇俏的头颅，女子含笑招呼她近前来，侧脸沾了墨汁犹不自知，“孃孃快进来，家中确有参茶，您要加桂圆还是枣儿？”

说罢，又转眼瞪了那边幽幽转头看她的男子一下，蹙起了眉，无声斥了一句：“你看什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