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剑 第五章 诡异一剑

人沉默，木林静寂。

唐秋月凝视着她手里的枯枝，仿佛在沉思。

司徒玉霜道：“你为何还不拔剑？”

唐秋月道：“我的剑已在手，随时都可以拔出来，你呢？”

司徒玉霜道：“这就是我的剑。”

唐秋月道：“这不是。”

司徒玉霜道：“在我手里，这就是杀人的利器。”

唐秋月道：“我知道你能用它杀人，但是它本身却只不过是段枯枝。”

司徒玉霜道：“只要杀人，枯枝和剑有什么分别？”

唐秋月道：“有。”

司徒玉霜道：“你说。”

唐秋月道：“它能杀人，可是它并没有杀过人，我的剑却不同。”

她轻抚着她的剑：“这柄剑跟随我已十九年，死在这柄剑下的，已有六十三个人。”

司徒玉霜道：“我知道你杀的人不少。”

唐秋月道：“这本来也只不过是柄很平凡的剑，可是现在它已饮过六十三个人的血，六十三个无情的杀手，六十三条厉鬼冤魂。”

她仍然在轻抚着她的剑，慢慢的接着道：“似乎现在这柄剑本身已有了生命，渴望再能尝到别人的血，渴望别人死在它的剑锋下。”

司徒玉霜冷笑道：“它告诉过你？”

唐秋月道：“它没有，可是我能感觉得到。”

司徒玉霜道：“感觉到什么？”

唐秋月道：“只要它一出鞘，就一定要杀人，有时甚至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

她说的并不是虚玄的神话。你若也有这么样一柄剑，若是也杀过六十三个人，你一定也会有这种感觉。

唐秋月再次凝视着她手里的枯枝，道：“你手里这段枯枝却是死的，绝不会有杀人的渴望，你自己也并不是真的想杀了我。”

她抬起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道：“因为你根本也不是岳春花。”

司徒玉霜的嘴唇已发白。

一片落叶飘下，她默默的站起来，道：“现在这片叶子是不是也死了？”

唐秋月道：“是。”

司徒玉霜道：“可是它刚刚还在树枝上，还是活的。”

树叶只要还没有凋落，就还有生命！

司徒玉霜道：“人的生命岂非也跟这片叶子一样？”

唐秋月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司徒玉霜道：“你真的明白？”

唐秋月道：“你为了生育那孩子，一定受了不少苦，所以你对他的爱，绝对比不上你心里的怨恨。”

司徒玉霜并没有否认。

唐秋月道：“所以你对自己的生命已毫无留恋，只要我能破得了这一剑，你就算死在我剑下，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长长叹息，又道：“可是你错了。”

司徒玉霜道：“我错了？”

唐秋月道：“因为我就算能破得了你这一剑，也未必能破岳春花的剑。”

她盯着她的眼睛：“因为你用的并不是杀人的剑，你也不是岳春花。”

司徒玉霜的手忽然垂下，杀气忽然消失，眼泪已流下面颊。

唐秋月道：“可是我答应你，只要我有机会，我一定杀了她！”

司徒玉霜精神又一振，道：“你自觉有几成把握？”

唐秋月苦笑道：“本来连一成都没有！”

司徒玉霜道：“现在呢？”

唐秋月道：“现在至少已有了四五成。”

司徒玉霜道：“你已想出了破法？”

唐秋月忽然也折下段枯枝，道：“你看着。”她的动作简单而笨拙，可是司徒玉霜眼睛里却发出了光。

她知道她已找到了。岳春花的剑法若是一把锁，她已找到开锁的钥匙。

一剑刺出，有风吹过。

唐秋月手里的枯枝忽然变成了粉末，瞬间就被吹得无影无迹。

她手里拿着的若是一把剑，这一剑刺出，将会有是什么样的力量！

司徒玉霜轻轻吐出口气，慢慢的坐了下来，道：“你去吧。”

唐秋月走出树林时，丑八怪还在外面逛。

只有丑八怪一个人，左手拿着根鸡腿，嘴里还啃着个梨。附近根本没有卖水果卤菜的摊子，这些东西也不知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唐秋月一看见这孩子就很喜欢，想到孩子的身世，更觉得同情。幸好这孩子现在就好像已经很会照顾自己。丑八怪正瞪着双大眼睛在看她。

唐秋月走过去拍了拍她的头，道：“快回去吧，你姐姐在等你。”

丑八怪道：“她等我干什么？”

唐秋月道：“因为……因为她关心你。”

丑八怪道：“她关心我干什么？”

唐秋月道：“难道你认为从来都没有人关心过你？”

丑八怪道：“从来也没有，连半个人都没有，我是个丑八怪，讨厌我的人倒不少。”

她又啃了口鸡腿，道：“可是我一点都不在乎。”

唐秋月看着她甜甜的小脸，心里忽然觉得有点酸酸的。

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她又忍不住问：“我那朋友呢？”

丑八怪道：“你哪个朋友？”

唐秋月道：“黑蝴蝶！”

丑八怪道：“这树林里没有黑蝴蝶，只有麻雀。”

唐秋月道：“我是说刚才跟我在一起的，那个叫黑蝴蝶的人！”

丑八怪眨了眨眼，道：“你有没有付我保管费？请我保管她？”

唐秋月道：“没有！”

丑八怪道：“既然没有，你凭什么问我！”

唐秋月道：“因为……因为我想你一定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丑八怪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凭什么一定要告诉你？”

唐秋月只有苦笑。

这孩子问的话，竟常常让她回答不出来。

丑八怪又啃了口梨，忽然道：“可是我也并不是一定不能告诉你。”

唐秋月道：“要怎么样你才肯告诉我？”

丑八怪道：“你要问我的话，多多少少总得付我一点问话费。”

唐秋月已经在摸口袋，摸了半天，什么东西都没有摸出来。

丑八怪道：“看你穿得还蛮像样的，难道只不过是个空壳子？”

唐秋月苦笑道：“因为从来也没有人要收过我的问话费。”

丑八怪叹了口气，道：“木头里既然榨不出油来，我也只好认倒楣了，你就写张欠条来吧。”

唐秋月道：“欠条？”

丑八怪道：“你要问话，就得付问话费，现在你没钱，以后总会有的。”

唐秋月道：“这里又没有纸笔，欠条怎么写？”

丑八怪道：“你的剑削块树皮，再用你的剑把字写在树皮上。”

唐秋月苦笑：“你倒想得真周到。”

她只有写！

“写多少？”

丑八怪道：“一个字也是写，十个字也是写，既然是欠账，就得多写点。“

她眼珠子转了转，道：“你就马马虎虎给我写个一万两吧。”

唐秋月看着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一个七岁的孩子，一开口就是一万两，这孩子长大了怎么得了？

丑八怪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在想，现在我就这么会敲竹杠，长大了怎么得了？”

唐秋月道：“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丑八怪道：“因为这些话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问过我了。”

唐秋月道：“你怎么说？”

丑八怪道：“现在我就会敲竹杠，长大了当然就是大富翁，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都不懂？”

唐秋月笑了，真的笑了，这孩子真的会照顾自己。

一个没有人照顾的孩子，若是连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那才真的不得了。

所以唐秋月写的欠条不是一万两，是五万两。

丑八怪也笑了，道：“要一万，给五万，看来你的人虽穷，出手倒不小。”

唐秋月道：“出手小的人，怎么会穷？”

丑八怪道：“有理。”

唐秋月道：“有理的话，你就应该记在心里，你若不想穷，出手就不能太大方，更不能乱花钱。”

丑八怪道：“有了钱不花干什么？那跟没有钱又有什么分别？”

唐秋月又笑了。她真的很喜欢这孩子，但是她却没有想到一点——她也很想去杀这孩子的父亲。

真的很想。

这就是江湖人。

江湖人的想法，常常会让人莫名其妙的！

五万两的欠条，一定可以收得到钱的欠条，丑八怪却随随便便的就往衣襟里一塞，就好像把它当做废纸。

唐秋月道：“我现在虽然没钱，可是我随时都会有钱的。”

丑八怪道：“我看得出，否则我怎么会收你的欠条。”

唐秋月道：“你随时看见我，都可以向我收钱。”

丑八怪道：“我知道。”

唐秋月道：“所以你就该把这张字条好好收起来，免得掉了。”

丑八怪道：“掉了就算你走运，我倒楣。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她又眨了眨眼，道：“就好像你若很快就死了，我也只好自认倒楣一样，像你这种人，本来随时都会死的。”

唐秋月大笑。

她是真的在笑，可是她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又有谁知道？

——人在江湖，岂非本就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

等她笑完，丑八怪才说：“你那个朋友到前面那山坡后去了！”

唐秋月道：“去干什么？”

丑八怪道：“好像是去拼命。”

唐秋月道：“拼命！去跟谁拼命？”

丑八怪道：“好像是个叫什么玉的小姐。”

是谢小玉？

难道她一直都在跟着她们，难道这一路上的账都是她付的？那么她现在为什么要找黑蝴蝶拼命？唐秋月并没有为黑蝴蝶担心，她知道谢小玉绝不是黑蝴蝶的对手。

可是她错了。

山坡后的草色已衰，血色却还是鲜红的。

是黑蝴蝶的血。黑蝴蝶已倒了下去，倒在山坡上，鲜血染红了秋草，也染红了她的衣襟。

血是从她咽喉下的锁骨间流出来的，距离她咽喉只有三寸。就因为差了这三寸，所以她还活着。

刺伤她的人是谁？唐秋月冲过去：“是谢小玉？”

黑蝴蝶点头。唐秋月吃惊的看着她，道：“是不是你故意让她的？”

黑蝴蝶摇头。

唐秋月更吃惊。这明明是真的事，她还是无法相信！

黑蝴蝶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信，连我自己都不信，我看过她出手。”

唐秋月道：“可是你……”

黑蝴蝶道：“我本来有把握可以在三招内让她倒下去的，绝对有把握。”

唐秋月道：“可是现在倒下去的却是你！”

黑蝴蝶道：“那只因为我错了！”

唐秋月道：“哪点错了？”

黑蝴蝶道：“我看过她出手．她剑法中的变化我也已摸清，天山一剑的剑法绝对伤不了我的毫发。”

唐秋月道：“她用的不是天山一剑？”

黑蝴蝶道：“绝不是。”

唐秋月道：“她用的是什么剑法？”

黑蝴蝶道：“不知道。”

唐秋月道：“连你都看不出？”

黑蝴蝶道：“那一招的变化，我非但看不出，连想都想不到。”

唐秋月道：“那一招？她只出手一招，你就伤在她的剑下？”

黑蝴蝶冷冷道：“如果是你，你也一样接不住那一招的。”

她忽又长长叹息，道：“到现在我还想不出有谁能接得住那一招。”

唐秋月没有再开口，可是她的人已有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