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秋月并没有争辩,也不想争辩。这是武林中四大世家的规矩,是江湖中人都默认了。如果没有深仇大恨,谁也不想破这规矩。
江湖中混,总得遵守江湖上的规矩。连唐秋月都不例外。
丑八怪道:“只可惜你什么事都明白,却不明白一件事。”
唐秋月道:“哦?”
丑八怪道:“现在你不想进去都不行。”
唐秋月道:“为什么?”
丑八怪道:“因为现在就是我姐姐要你进去的。”
树林里和平而宁静,连脚步踏在落叶上,声音都是温柔的。走到林木深处,秋也更浓了。
黑蝴蝶并没有跟着进来——
“因为我姐姐只想见她一个人。”
她为什么要见她?而且要单独一个人相见?唐秋月想不通,也不必再想。
她已经看见了她。
木叶已枯黄的老树下,铺着张新席,席上有一张琴,一炉香,一壶酒。
——这显然还是独孤星留下来的,他离开这里时,走得显然很匆忙。
——难道他是被赶走的?被此刻坐在树下的这个忧郁的女人赶走的?
她看来不但忧郁,而且脆弱,仿佛再也禁受不了一点点打击。
唐秋月走过去,轻轻的走过去,也仿佛生怕惊动了她。她却已抬起头,用一双剪水双瞳在打量着她:“你就是夺命唐秋月?”
唐秋月点点头,道:“姑娘是从观日峰来的?”
她认得外面那翠绿的丝带,正是观日峰,绿水湖的标布。想不到她却摇了摇头。唐秋月真的想不到,不是观日峰的人,怎么敢用观日峰的标布?
“我是从滇南绝情谷来的。”
她的声音也很柔弱:“我叫司徒玉霜。”
唐秋月更吃惊。滇南绝情谷也是武林中的四大世家之一。
司徒玉霜不但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也是有名的孝女。为了照顾她多病的父母,她拒绝了无数次亲事,也牺牲了她生命中最美丽的年华。现在她为什么忽然出现在这里?难道绝情谷的主人“滇南大侠”司徒建已去世?
绝情谷的声名并不在观日峰之下,她为什么要盗别人的标布?
司徒玉霜竟似已看穿她心里正想什么,忽然道:“我的父亲并没有死,他虽然多病,三年五载内还死不了的。”
唐秋月吐出口气,道:“但愿他身子健康,还能多活几年。”
司徒玉霜道:“这次我出来,是偷偷溜出来的,他根本不知道。”
唐秋月忍不住想问:“为什么?”
她还没有问出来,司徒玉霜已接着道:“因为我要杀一个人。”
她忧郁的眼波中,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悲伤和怨恨。
她一定恨透了这个人——这个人究竟是谁?
唐秋月不敢问,也不想问,她并不想管武林四大世家中的事。
司徒玉霜目光仿佛在遥视着远方,人也仿佛到了远方,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接着道:“你们一定都知道我是个孝女。”
唐秋月承认。
司徒玉霜道:“这七年来,我已拒绝过四十三个人的求亲。”
够资格到绝情谷去求亲的,当然都是江湖中名门子弟。
司徒玉霜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拒绝她们?”
唐秋月道:“因为你不忍离开令尊。”
司徒玉霜道:“你错了。”
唐秋月道:“哦?”
司徒玉霜道:“我并不是别人想像中的那种孝女,我……我……”
她忽然用力握住自己的手,道:“我只不过是个骗子,不但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
唐秋月怔住,她不敢再看她,她的眼圈已红了,眼泪随时都可能流下来。
她不愿看见女人流泪,也不想知道女人们流泪的原因。
只可惜她偏偏要说。
“我拒绝别人的亲事,只因为我一直在等他来求亲。”
“他”是谁?是不是那个她要杀的人?
司徒玉霜的眼泪终于流落:“他答应过我,一定会来的,答应过很多次。”
——可是他没有来。
——一个无情的男人,用婚姻作饵,欺骗了一个多情的少女。
——这并不是她独有的悲剧。
——自古以来,这种悲剧已不知发生过多少次,直到现在还随时随地都在发生着。唐秋月并没有为她悲伤。
因为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才是真正的悲剧。别人的悲剧,就很难打动像唐秋月这样的人。
司徒玉霜道:“我是在十六岁那年认得他的,他要我等七年。”
七年!多么漫长的岁月。
从十六到二十三,这又是一个女人生命中多么美丽的年华?
—个人的生命中,有多少个这么样的七年?唐秋月心里已经开始在叹息。
——她要你等他七年的时候,就已经是在欺骗你。
——他以为你—定不会等得这么久的,以为你七年后一定早已忘记了他。
唐秋月是女人,当然很了解女人的心。可是她并没有说出来,她看得出这漫长的七年对她是种多么痛苦的折磨,多么辛酸的经历。
司徒玉霜道:“刚才你看见的那孩子,并不是我弟弟。”
唐秋月道:“不是?”
司徒玉霜道:“他是我的儿子,是我跟那个人的私生子。”
唐秋月怔住。现在她才明白她为什么要等七年,为什么恨透了那个人。
现在连她都已在为她悲伤。
司徒玉霜道:“我告诉你这些事,并不是要你为我难受的。”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忧郁的跟波也忽然变得利如刀锋。
她冷冷的接着道:“我要你去替我杀一个人。”
唐秋月道:“就是那个人?”
司徒玉霜道:“不是,是夺走他的女人!”
唐秋月道:“我只杀两种人。”
司徒玉霜道:“跟你有仇恨的人?”
唐秋月点点头,道:“还有一种,就是想杀我的人。”
她慢慢的接着道:“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司徒玉霜遭:“你说。”
唐秋月道:“如果你一定要去杀一个人,就一定要自己去动手,自己打的结,一定要自己才解得开。”
司徒玉霜道:“可是我不能去。”
唐秋月道:“为什么?”
司徒玉霜道:“因为……因为我不想再见到他。”
唐秋月道:“是不是因为你生怕一见到他的面,就不忍下手?”
司徒玉霜的手又握紧。
唐秋月叹了口气,道:“既然不忍,又何必。”
司徒玉霜盯着她,忽然道:“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唐秋月道:“你说。”
司徒玉霜道:“我一定要杀这个人,而且一定要你去杀!”
唐秋月道:“为什么?”
司徒玉霜道:“因为这个人的名字叫岳春花。”
唐秋月的脸色变了,道:“清月湖主岳春花?”
司徒玉霜道:“就是她!”
观日峰,清月湖,神剑山庄的大厅中有一块很大的横匾。上面只有五个字,金字。
“天下第一剑”。
这并不是她们自己吹嘘,这是多年前江湖中所有闻名的剑客在太阳山绝顶论剑后,每个人都拿出了一两黄金,铸成了这五个金字,送给沈飞扬的。
沈飞扬就是神剑山庄的第一代主人。这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匾上的金字虽然依旧光华夺目,“天下第一剑”的名声却不再存在。近百年来,江湖中名剑辈出,已没有人能被公认为天下第一剑。
神剑山庄的光芒也渐渐由绚丽而归于平淡,直到这一代——
因为神剑山庄这一代又出了位了不起的人,绝艳惊才,天下侧目。
这个人在十三年前就已击败了华山门下的第一剑客任天龙。
这个人一生下来,就仿佛得到上天诸神所有的祝福与荣宠。
她生下来后,所得到的光荣和宠爱,更没有人能比得上。她是江湖中不世出的女剑客,武林公认的奇女子。
她聪明艳丽,体态修长娉婷,又有侠义正直之气。在她的一生中,无论谁都很难找出一点瑕疵,一点缺憾来。
这个人就是清月湖“神剑山庄”的三小姐。
这个人就是岳春花。
树林里更安静,凉爽干燥的空气中,充满了木叶的芬芳。
唐秋月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听见了这三个字,她似已连呼吸都停顿。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我知道这个人。”
司徒玉霜道:“你当然应该知道,你们还有个不见不散的死约会!”
唐秋月不能否认:“我的确约好了要去找她的。”
司徒玉霜道:“约好了的事你从不更改?”
唐秋月道:“从不。”
司徒玉霜道:“那么这次约会,只怕就是你最后一次约会了。”
唐秋月道:“哦?”
司徒玉霜道:“我看过你的剑法,你绝不是她的对手。”
唐秋月苦笑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叫我去杀她?”
司徒玉霜道:“因为你遇见了我。”
唐秋月道:“你……”
司徒玉霜道:“她的剑法浑然天成,几乎已超越了剑法中的极限。”
唐秋月叹道:“她的确是个天才,我也看过她出手。”
司徒玉霜道:“你也看得出她剑法中的破绽?”
唐秋月道:“她的剑法中没有破绽,绝没有。”
司徒玉霜道:“有。”
唐秋月道:“真的有?”
司徒玉霜道:“绝对有,只有一点。”
唐秋月道:“你知道?”
司徒玉霜道:“只有我知道。”
唐秋月眼睛发出了光,她相信她说的不是谎话,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知道岳秋月剑法中的破绽,这个人一定就是她。
因为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敌人。最恨她的人才能知道她的秘密。
对一个天下无敌的剑客来说,她剑法中的破绽,就是她最大的秘密。
唐秋月不但眼睛发光,心跳也加快了。她也是个练剑的人。她也已将自己的生命和爱全都贡献给她的剑。这已经不仅是种伟大的贡献,而是种艰苦卓绝的牺牲。这种牺牲并不完全没有代价的。
得胜时那一瞬间的辉煌的光芒,已足以照耀她的生命。她练剑的目的本是求胜,不是求死。
绝不是!
如果有得胜的机会,谁愿意放弃?
司徒玉霜看着她发光的眼睛,当然也看得出她已被打动了。立刻接着道:“所以这世上只有我能助你击败她,也只有你能替我杀了她。”
唐秋月道:“为什么只有我?”
司徒玉霜道:“因为你的秋月剑法中,有一着只要稍加变化,就可以置她于死地!”
唐秋月道:“那是第几剑?”
司徒玉霜道:“第十四剑。”
明明是秋月剑法,怎么会有第十四剑?别的人一定不会懂的。
唐秋月懂。
秋月剑法的剑招虽然只有十三种,变化却有十四种。那一着变化,才是她招式中的精粹,剑法中的灵魂。灵魂虽然是看不见的,却没有人能否认它的存在!
司徒玉霜忽然站了起来。她看来还是那么娇柔,那么脆弱,可是她眼睛里又发出了那种刀锋般的光。她在看着唐秋月,一字字道:“现在我已是岳春花。”说完了这七个字,她眼睛里的光竟似又变成了一种慑人的杀气!一种只有杀人无算的高手们才独具的杀气。
——难道这位娇柔脆弱的名门淑女也杀过人,她杀过多少人?
唐秋月没有问,也不必问。她看得出。
司徒玉霜折下了一截枯枝,道:“这是我的剑。”
这截枯枝到了她手里,她的人又变了,那种无坚不摧,不可抵御的杀气已不仅在她眼睛,已在她身上。已无处不在!
司徒玉霜道:“现在你看着,仔细看着,这只是她剑法中惟一的破绽。”
一阵风吹过,风忽然变得很冷。
她的人与剑已开始有了动作,一种极缓慢,极优美的动作,就像是风那么自然。
可是风吹来的时候,有谁能抵挡?又有谁知道风是从哪里吹来的?
唐秋月的瞳孔在收缩。
她的剑已慢慢的,慢慢的刺了出来。
从最不可思议的部位刺了出来,刺出时忽然又有了最不可思议的变化。可是在这种变化之间,果然有一点破绽。
——狂风卷开大地时,岂非也难免有遗漏的地方?
——可是当狂风吹过来时,又有谁能注意到这些地方?
唐秋月忽然发现自己掌心已有了冷汗。
就在这时,她的动作已停止。
她冷冷的凝视着唐秋月,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看出来了?”
唐秋月点头。
司徒玉霜道:“你能看出来,只因为我的动作比她出手时慢了二十四倍。”
唐秋月相信她的计算绝对正确。
一位真正的高手,对于剑法速度的估计,绝对比当铺朝奉估计货物的价值还准确十倍。
司徒玉霜道:“我真正出手时,虽然比她慢一点,慢得并不多。”
唐秋月也不能不信。现在她已发现这娇柔脆弱的女人,实在是她平生仅见的高手。
司徒玉霜道:“现在我已将出手。”
唐秋月道:“出手对付谁?”
司徒玉霜道:“你。”
唐秋月轻轻吐出口气,道:“你要看看我是不是能破这一剑?”
司徒玉霜道:“是的。”
唐秋月道:“我若破了这一剑,你岂非就要死在我的剑下?”
司徒玉霜道:“这点用不着你担心。”
唐秋月道:“如果我还是破不了这一剑?”
司徒玉霜道:“那么你就得死!”
她冷冷的接着道:“你若还是破不了这一剑,再活着对你我都已没好处,我只有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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