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行劫 第五十三章 寻衅

潜渊和蚩魔同时站起，蚩魔甚至顾不上呵斥儿子不敬尊长，忙问：“是什么人干的？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我方才就在激汝山上，亲眼所见！我们一群人正喝酒聊天呢，突然闯进一个白衣年轻人，杀气腾腾的进门就让蜃魔交出巽灵珠，不给他就打。好家伙，那人一把火好悬没烧掉半个激汝山。蜃魔斗不过他，被一剑扫下，当场给挖走了巽灵珠。那人口气大得很，他扬言要揍遍三个不肯交出巽灵珠的魔族，挨个挖出珠子来，给他家师兄去镇地火岩。谁是他家师兄？”

潜渊脑子嗡了一下，几步上前，明显急了：“他人在哪里？！”

“挖走蜃魔的珠子后，他又奔着赢族去了。我怕他迟早会闹到章尾山来，先跑回来送个信儿。父亲，你那珠子藏得牢不牢靠？”

蚩魔现在无暇理会自己这口无遮拦的儿子，凭空横生出这一道枝节，他理所当然的把潜渊认做了背后主使，继而猜测潜渊来这不过是麻痹他，实际上另外布了后招，不由重重哼了一声。

潜渊眼见蚩魔对自己满是戒备，当然明白他什么想法。但他此刻心急如焚，生怕晚到一步晗璋会有危险，也不解释，迈步就往外走：“我去瞧瞧，蚩魔大人要一同前往吗？”

蚩魔自是要跟紧他的，他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儿子，也不肯放过这个看热闹的机会，三道人影飞速从章尾山上掠起，朝着赢族所在的流波山遁去。

流波山在忘川下游，周围有一圈黑水缭绕，原本是处天堑。可等潜渊与蚩魔、无妄三人赶到时，只见四下黑浪滔天。九幽之地原本常年晦暗，此时却被一道霓影铺天盖地映得通红，浓云翻涌，光耀刺眼，几乎快把九幽捅出豁口来了。无妄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吓得他呆若木鸡，侧头看向他爹：“要不……你还是把巽灵珠交出来吧！”

潜渊目力极佳，已经从层层乱云之中，搜到了晗璋的身影。他没有动用炽羽，手里握着一把潜渊从未见过的利刃，剑势大开大阖，森冷的剑光之下，竟然把偌大的流波山衬得像海中一叶扁舟。殷红色雾气丝丝盘开，从晗璋身上散开，他锐利的眼梢处显出三道红痕，几乎要流出血来。潜渊眉心一跳，魔心！

晗璋那日听闻潜渊答应要带他离开九幽，整颗心都按耐不住的雀跃起来。他关上门思前想后，决定要替潜渊解决掉地火岩这个麻烦，然后和他师兄尽快离开九幽，离那个凌霄越远越好。

他来九幽时间不长，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路径。但晗璋有自己的法子，他不知从哪儿摸来了一张九幽地图，又糊弄了个翳族小妖，要他带自己找师兄去，行至途中突然又改变主意，逼着小妖带他去找蜃魔的山头。踏进激汝山，晗璋也不问青红皂白，一路直接打了进去，搅和得蜃族人仰马翻，一派大乱。

蜃魔好端端在家中坐着，不妨碰上个上门找茬的。亲自出来一看，居然是人圣。刚开始这老头还和颜悦色，好礼相迎。但晗璋那张嘴如果想要挑衅，三句话之内必能把人惹得暴跳如雷。蜃魔以往随和的脾气大半都是装的，心中实在是没把晗璋这乳臭未干的小孩放在眼里，几句话言语不和，双方就动起手来。

九幽四大魔首之一，毕竟不是酒囊饭袋之辈，晗璋失去炽羽，只好亮出冰火刃对敌。二人你来我往打了个不分上下，很快潜藏在晗璋识海深处的魔心又被勾起，晗璋也不刻意压制，挥下冰火刃，红莲业火从剑心里蹿出来。火舌过境处，一路妖挡杀妖，魔挡杀魔，顷刻把激汝山烧成了火盆，蜃魔又要护着自己的妖子妖孙，又要应付晗璋，一不小心被冰火刃扫下，晗璋动作飞快的挖走了他藏在内府中的巽灵珠。

在激汝山大闹一场之后，晗璋见好不收，紧跟着又找上了赢魔。

赢魔乃是九幽四魔里修为最高的，城府最深的一个，当然不会叫晗璋恐吓住。两人一动上手，又是一阵天昏地暗。晗璋开始觉得力有不逮，自己的魔心渐渐不受控制，翻涌蒸腾而来，晗璋双目溢出血色，在赢魔强盛的真元压制之下，几乎忘记自己为何而来，只凭一腔暴戾欲将这里闹个天翻地覆。

潜渊隔着老远看到晗璋那副模样，情知不妙。迅速变换手决，飞身而去。一道真元伸出，在双方剑拔弩张的关头缠住了晗璋行将落下的利刃，手掌一推，又将赢魔横空掌力挡回。潜渊倏然落到晗璋面前，攥住他运剑的手腕，低声道：“够了晗璋！松手！”

晗璋透过血色的瞳孔，认出眼前是潜渊，满身张牙舞爪的魔心登时偃息。这世上大概也只有潜渊能在他魔心大盛的时候站出来克制得了他。

赢魔与晗璋缠斗多时，依仗巽灵珠给他的千年修行，才勉力支撑到现在，已然叫晗璋逼得十分狼狈，一见有人现身解围，急忙跳出战圈。等看清了是潜渊，立马质问道：“冥主！这是什么道理？我不交出巽灵珠，你就派人来硬抢吗？”

潜渊淡淡道：“赢魔不是敷衍我说，你族的巽灵珠用来镇压饕餮兽。可是我看被你放在元神上操控熟练得很。”

夔魔被当场揭穿，脸上有点挂不住，只好反咬一口：“你堂堂冥主，对待自己的四方臣下，也动用这等诡诈心机，还叫他……人圣！不惜勾结人族，来抢夺我九幽至宝，到底居心何在？！”

潜渊秉性平和，那是他善于自制的缘故，不代表他脾气真就那么好。当下脸色冷峭：“我费尽心思，要设法镇住地火岩，难道为了我自己？你们作为一族之首，袖手旁观就算了，还问我居心何在？那我倒要问问赢魔，巽灵珠是你的吗？”

晗璋借着潜渊的支撑，坐在地上呼呼喘粗气，耳听赢魔对潜渊出言不逊，立刻就要站起来：“你胆敢对你们冥主不敬，我看是没揍乖！来来，我们再打，我今天可以勉为其难的留你半条命，算卖你们冥主一个面子！”

赢魔霍然掀开左右扶着他的手，怒道：“小小年纪，如此狂妄，真当我怕了你？你以为我们叫他一声冥主，他就是冥主了？他不过是当年霜止与一个疯子生出来的野……啊！”

没容他将最后一个字说出来，赢魔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晗璋发狠甩出的剑光，流星赶月刺穿了他的肺腑。没等旁人反应，晗璋挣脱潜渊的手，纵身过去，毫不犹豫就豁开了赢魔的心口，从里面掏出巽灵珠。

潜渊大吃一惊，叫道：“晗璋！”

这一下兔起鹘落，大家都还没看清，已被晗璋得手。他这股子无法无天的劲儿上来，真是谁也没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留赢魔半条命，当真言出如山，只留了他半条命。

眼见赢魔气息奄奄，他手下的赢族们不干了。协力结出层层密密的真元阵势，朝晗璋一拥而上。潜渊从旁手疾眼快，趁着阵势未成形，掌力拍过去将其打散，身法一动，抢上把晗璋拉到自己身后，喝道：“谁敢放肆！”

极其浩瀚的混沌之力油然铺开，将那群人叫嚣的赢族部众瞬间压矮了半截。群魔们勉强顶着头上的威压，却半步未退，依旧将潜渊与晗璋团团围在中间。潜渊在九幽威信远不如四魔，魔、鬼两道的部众对自家首领的忠诚要超出对冥主许多。要不是群魔惧怕混沌，此时早已暴乱。

晗璋一见他家师兄陪自己陷入重围，以念化形的真元跟着窜起，在仿若无边的混沌之力外层，又裹了一道殷红的铠甲。源自洪荒的混沌与九天神力合而为一，在阴沉沉的九幽之下，掀起无边震撼，犹如真神降临，那种凛威令人不敢直视，每一个在这种气笼罩之下的生灵，都不觉胆颤。

无妄为这等气势所慑，膝盖一软：“我……我的天，世上居然真有这等力量……”

忽然，横空一声尖鸣，黑云簇拥着大队人马逼近。原来翳魔和凌霄听闻变故，匆忙带了翳族数千兵士赶来了。

看到眼前情形，翳魔脸色苍白，喝道：“这是在做什么！为了一颗珠子，你们赢族胆敢作乱，要挑起九幽内斗吗？”

翳魔作为四魔之一，向来与赢魔平起平坐。赢族正群龙无首，突然出现这位大魔镇住了局面，赢族部众一时面面相觑，迟疑起来。潜渊趁着气氛松动，手一抬收回了混沌之力。就见他几步走到赢魔面前，俯身查看一眼他的伤势，跟着二话不说，把人从地上扶起来，手掌抵住他的后心，从自身抽了千年修为渡了过去。

赢魔被晗璋打得半死，这千年修为入体，有如神助，灰败的气色瞬间复苏，胸口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他剧烈的咳喘一阵，等缓过了这口气，挥手示意自己的部众：“都退下，不可生事。”

潜渊朝赢魔一拱手，道：“地火岩异动关系整个九幽安危，巽灵珠势必需要交出。只不过，这次晗璋的确鲁莽，我代他向两位魔首大人赔罪。方才我渡给赢魔的千年修为，一是弥补巽灵珠的损失，二是我赔罪的诚意。请赢魔大人顾念大局，不要再为此介怀，九幽来日的兴盛，不能缺少赢魔大人的襄助。”

潜渊已经把事情做到了这种程度，赢魔也不能再说出什么了，便借着别人的搀扶，颤颤巍巍给潜渊还礼：“冥主宽宏大量，老夫惭愧。”

潜渊一搀：“自己人无需生分，来人！扶赢魔回去养伤！”

这下蚩、翳、赢三族悉数被镇住了，一千年的修为说给人就给人，脸未红心未跳，就跟拔根头发丝儿那么容易。这方才要是动起手来，别看这里站了满山的人，恐怕都不够人家吞一口的。

无妄悄然扯了扯他爹的袖子，低声说：“还琢磨什么？珠子呢？赶紧给了吧，你也想学赢魔？把这条老命交代在这儿吗？”

蚩魔哼了一声，把儿子的手拨开，冷冷道：“冥主，四族中三族都交出了巽灵珠，唯独剩下了我蚩族。不知道这位圣君大人是不是还要依法炮制，也将我的珠子挖出来呢？”

潜渊谦和道：“我方才说了，此事是我约束不严，叫师弟闯下了祸事，我回去一定严加申斥，绝不敢再对几位魔首无礼。”

蚩魔点头道：“巽灵珠是九幽第十四任冥主呕心沥血炼制的至宝，绝非哪一族的囊中之私，我族也不敢妄图霸占。只是如果有人也想像对待赢魔一般对待我，那么蚩族就算合全族之力，也不敢堕了九幽威名，传出去叫人说我们怕了人族。”

潜渊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顺水推舟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我许诺给赢魔的，同样会允诺各位。只要能够拿到巽灵珠解决地火岩的危厄，因为此珠带来修为损耗，我会如约补报给各位，半分不少。”

蜃魔、赢魔重伤，翳魔早已站到了潜渊那一头，蚩魔独木难支，当然要就坡下驴：“多谢冥主大仁大义，蚩族的巽灵珠明日必当奉上。”

打发走蚩魔之后，潜渊不顾上其他，翻回身第一件事先去看晗璋的伤势。他力克九幽两位大魔，虽然险胜，身上也挂了彩，尤其肋下被赢魔以真元豁开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鲜血已经止住，外翻的皮肉犹自惊人。潜渊替他包扎，生怕不小心碰疼了他，五指竟不住的微微发抖。

晗璋见了，伸手过去轻轻握住，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师兄，我没事。”

“你闭嘴！”

潜渊眉宇冷肃至极，恶声恶气瞪了他一眼。晗璋受了呛白，反而高兴起来，他又从潜渊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关切，一时忘形：“别担心，真没事。我这条命是你千辛万苦找回来的，我不在乎自己，还能不在乎你这份心意吗？”

潜渊忍了忍怒气，看着眼前这个记吃不记打的师弟，冲他一伸手：“给我。”

晗璋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从怀里把两颗巽灵珠掏出，交到潜渊手上。

“等在这，老实别动。”

潜渊走开一阵，同翳魔与凌霄交代了些什么，把两颗巽灵珠一并给翳魔。随后他走回来，一语不发的带着晗璋回了虚危山。

回到他俩居住的小院，潜渊反手封上结界，对晗璋道：“有件东西，我一直没给你。”

晗璋疑惑了一下，就见潜渊从袖中放出一道符法，滚圆的符文中裹着一截食指长短的小剑。被潜渊温养了多日，已从最初的黯淡无光，复苏成十分璀璨的模样。

晗璋见了，骤然惊喜：“炽羽？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道小剑正是人圣令所化的炽羽剑意。晗璋的魂魄被修补完成后，自行飞去了他的肉身当中，炽羽便留在了潜渊手里，一直被他以元神保管。此时重逢故主，炽羽若有所感，金光一闪，油然从符文中脱出，直奔晗璋眉心，没入了他的内府之中。

晗璋赶紧盘膝原地坐下，运动真元，重新容纳炽羽。经这一番周折，炽羽元气未复，大概需要靠晗璋的元神继续温养一段时间了。

行功良久，晗璋的面色方缓缓复苏。潜渊一直守在旁边，等他睁开双目，见一切畅行无恙，他才说道：“我一直没将炽羽给你，一是因为你魂魄刚刚复原，功力不足。二是担心你拿着炽羽，又要去找天机阁的麻烦，让自己身陷险境。晗璋，咱们修行中人，魂灵要经历千劫百难，可最终能飞升大道的仍然寥寥无几。有六道轮回的制约，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掌控生死。你这次能回来已是万幸，我不希望你把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性命再视作儿戏，我……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去救你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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