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行劫 第五十二章 巽灵

地火岩一事迫在眉睫，潜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单独去找蚩、蜃、赢三魔谈一谈，希望尽最大努力说服他们交出巽灵珠。然而此行并不顺利。九幽魔、鬼两道八部，各行其事已久，都不大习惯受人制约。由于如今的潜渊能够操控混沌之力，才令人多了几分忌惮。但想要统摄九幽，光修为高深是远远不够的，手腕和胆魄才是最缺不得的东西。地火岩之事来得突然，即便潜渊嘴上说得再漂亮，也抵消不了三魔心中的疑虑。

潜渊不出所料的无功而返。他一回到住处，却看到凌霄正等在这里。

“怎么？有事吗？”

凌霄盯着他：“你是不是去见三魔了？是不是提了要给他们度修为的事？”

“是去了，但根本没有见到他们，三魔似乎在成心躲我。”

凌霄吁了口气：“我和翳魔大人唯恐你会犯傻。那三个老家都伙狡猾得紧，你去向他们许好处，只会给他们增添筹码，借此变本加厉的要挟咱们。你是九幽冥主，哪怕巽灵珠我们不要了，也不能受他们钳制。”

潜渊笑了：“原来我在你们眼里，是这样一个无能的冥主。”

凌霄叹道：“不是无能。你太温和良善了，震慑不住九幽群魔。这里的鬼怪以天地戾气为食，凶残起来六亲不认。历来九幽冥主都是这些魔道当中的佼佼者，论狠辣手段，无人能出其右，才会令人畏惧。像你这样的倒真是史无前例。”

潜渊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这样看来，的确怪我太心慈手软。连一个翳族的小小护法都胆敢当面指摘我，真是不像话。你说我该拿出些什么狠辣手段，让她尝尝厉害呢？”

凌霄闻言一愣，噗嗤笑了：“是，属下僭越，请冥主降责。”

两人都笑了起来。凌霄眼风不经意的一抬，目光落在潜渊的头上，注意到他的发带松了，也不知怎么，她忍不住伸手过去：“哎，你别动……”

“嗯？”潜渊刚疑惑的一回头，凌霄已经凑了上来，轻轻踮起脚尖，一手拢住头发，一手替他重新把发带系好。

外面的脚步声响得十分短暂，书房的门咣一声就被推开了。晗璋在太岳境时起，找自己师兄就没有敲门的习惯。门这么突然被推开，三个人霎时都是一愣。

潜渊最先反应过来，不动声色的退开一步。凌霄的脸则瞬间一红，这个爽朗不羁的女魔头，居然露出几分女儿态来。

晗璋眼神已经阴沉下去，他面上虽然极力克制，但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方才还能听见笑语的屋子，这下变得比北溟深海还要冷上几分。凌霄察觉到气氛古怪，便咳了一声，打破安静道：“那个……瞧我这记性，有件事本来想告诉二位，翳魔大人说，圣君来到九幽，一直未能好好款待，实在失礼。今晚要在前殿设宴，请圣君务必赏光。”

晗璋淡淡：“要是为了我，大可不必这么麻烦，我也不是来专程做客的。”

凌霄：“额，也不全是为了圣君，找个机会大伙热闹热闹嘛！冥主也会去的吧？冥主？”

“嗯？什么？”

潜渊心不在焉，被凌霄叫到才回过神来：“啊……是。”

他随口一答，目光又拐弯抹角的停在了晗璋身上，凌霄觉得他压根没在听自己说什么。

说是宴会，其实到了晚间，前殿上只冷冷清清的摆了四张桌子，潜渊与凌霄坐了上位，翳魔和凌霄在下首作陪。翳族食物单一，修行之人也没什么口腹之欲，每人面前只放了几盘瓜果和酒水，跟着又上了几盘烤牛肉。晗璋现在吃什么都味同嚼蜡，牛肉摆到他眼前更是连看都懒得看。

席上，为了不显冷清，翳魔又同潜渊说起巽灵珠的事情。据下午新送来的传信，说地火岩那边情势益发凶险，要尽快拿出对策。翳魔一筹莫展，提议说实在不行，先将他那颗巽灵珠取出来，去地火岩上试一试。

凌霄一面切着手里的一盘牛肉，听了这话，劝道：“大人，咱们那颗巽灵珠，还不够填地火岩一道缝儿的呢。您老人家还是先留着吧，万一那三人始终不肯给，到时真出点什么事，有那珠子还能替冥主解一解燃眉之急。”

凌霄说完，将手里切完的肉推给了潜渊。旁边晗璋的目光紧随而至，深沉的盯着凌霄。

凌霄又给翳魔斟酒，顺手也想给潜渊一杯，还没等递过去就感觉有道冷冰冰的目光附在自己身上，她回头和晗璋对了个正着，登时头皮一阵发麻。凌霄十分费解，她想不出自己除了在太岳境上的那一掌，跟这位人圣还有哪些过节，令他这般逼视自己。

于是凌霄把手里的酒杯一转，递到晗璋面前：“那个……圣君，我这个人不会说话，从前可能有些得罪过你的地方，不知者不罪，今天这杯酒，算给你赔个不是，过去的不快，咱们就此揭过去，如何？”

晗璋却没有接，盯着凌霄看了几眼，正色道：“凌霄姑娘，如果你下次再做过什么得罪我的事，麻烦你千万不要提醒我。我这个人心胸狭窄，很爱记仇，一旦知道了前因，恐怕这过节不是那么好揭的。”

凌霄：“……”

他奶奶的！

潜渊把晗璋面前那盘纹丝未动的肉拖到自己面前，切好给他，闻言一笑，对凌霄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人家敬你，快接了。”

晗璋低头对着自己面前那盘肉琢磨片刻，最终看着它的面子上，勉强接下了凌霄的酒。

晗璋不情不愿的喝了凌霄的赔罪酒，越想越觉得无味。自从他来到九幽，周围人都客客气气的将他奉为上宾，这也没什么不对。但让晗璋别扭的是，他们对潜渊却都十分亲近笼络，将其归做自己人，倒显得只有晗璋一个是外人。无形中在晗璋与潜渊之间竖了一道隔膜，这里面尤以这个凌霄最为明显。

而他师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似乎在放任这种态度。当然，晗璋知道自己这种猜测毫无凭据。事实上这段日子翳族上下无不在为地火岩一事忙碌焦虑，潜渊也被缠得分身乏术，他可能根本没有精力去照顾晗璋的种种心情。

从翳魔的宴席上下来，潜渊要留下和翳魔继续商量地火岩的事，晗璋独自一人返回住处。大概注定了要有事发生，他刚踏进院子，正有个小妖在此洒扫，他看到晗璋急忙上前行礼，说自己是被凌霄护法差过来照料庭院的。

一提到凌霄，正中晗璋下怀，他状似无意的问道：“你们那位凌霄护法时常关照我师兄这里吗？”

“那是自然，冥主大人贵为九幽一圣，地位尊崇，屈就虚危山，我们翳族上下万万不敢失礼怠慢。”

晗璋又换了种问法：“那你们护法和冥主常在一起吗？”

“这倒没有，冥主不常在九幽的。即便来虚危山，出喜欢独自清静呆着。凌霄护法则一直跟在翳魔大人身边，掌管一境安危，出入很忙，他们难得才能碰上。”

晗璋听到这里才要松一口气，接着却又被那小妖画蛇添足的一句闲言，将他在原地震了个五雷轰顶。

“不过听说，凌霄护法与冥主已有婚约，所以冥主对我们翳族才会格外另眼相待。唉，如果没有地火岩这事捣乱，恐怕凌霄护法很快就能做我们的冥后了。如今这情形，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婚约？怎么从来没听师兄提起过？

“谁说的？”晗璋声音干涩的问：“这话是听谁说？”

“翳魔大人啊！婚约是先代冥主订下的，我们翳魔大人身患旧疾，恐怕不久于世，就将翳族上下托付给了冥主。若不是因为有婚约这一层，翳魔大人怎么会做这样的安排……”

晗璋只觉得耳边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脑子里响起一片尖鸣。那个小妖后面又絮絮说些什么，他全然听不见了。

修行中人对于天理人伦看得极淡，即便晗璋在潜渊那里屡屡碰了钉子，他也从未想过师兄有朝一日会娶妻生子，会有个除了他以外更加亲密的人。他顺着这个念头，脑子里平原跑马一般将想象铺出去十万八千里。

那个凌霄，他的未婚妻，将来要和他成亲，有他们两人的孩子。她可以名正言顺的呆在他身边，过问任何与他息息相关的琐事。而那时，自己又在哪里呢？

心头的业火还没等蹿起来，晗璋额角就暴起了青筋，有那么一瞬竟然动了杀念。直到舌底淡淡的血腥味唤回他的理智，晗璋骤然松开了攥紧的五指，一下子满腔的失魂落魄犹如潮涌。

那个碎嘴的小妖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走了，静静的院子里，只有晗璋仍旧木然的站在原地，所有生息被悉数收敛干净，几乎要与周围的山石树木融为一体。

然后，他听见了潜渊与凌霄的谈话声：

“从刚才的传信看，地火岩恐怕是不能再拖了。我明天再走一趟章尾山，说什么也要从三魔手里取得巽灵珠。”

“你还是打定主意要拿自身修为同他们交换吗？”

潜渊似乎是点了下头。凌霄叹道：“我太没用了，一点也不能帮你分忧。”

晗璋哂笑：你还知道自己没用。

潜渊安慰：“你要照顾翳魔，还要安抚翳族上下，不生变故，做到这个程度已经不容易了。”

凌霄恨恨道：“要不是怕连累到翳魔大人，我早去把巽灵珠从那几个老头子手里抢回来了！”

潜渊笑了：“你这直截了当的脾气同我师弟到很像。”

凌霄忧愁道：“说起人圣，我也不知道哪里开罪了他，他好像始终很介怀的样子。”

“我师弟脾气不好，你不要同他计较。”

“倒不是我同他计较，看这样子分明是人家想同我计较。”

潜渊沉默一下，道：“其实他也不是冲你，大概是在冲我吧！”

晗璋全身一震。

凌霄奇道：“冲你？为什么？你才千辛万苦将他救回来。”

潜渊苦笑：“可能是我做的不好。凌霄，等地火岩的事一了，我就打算离开九幽。”

这话令凌霄和晗璋均大感意外，凌霄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潜渊摇摇头：“我师弟起死回生一遭，三界里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地。九幽他不便久留，我想找个安静地方，带他好好将养。”

凌霄哦了一声：“这样啊……这……原也应该。”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小院门外，这一次凌霄没有进来：“你休息吧，我还要再去地火岩附近看一看。明日去见蚩魔记得谨慎些，他们心思多，没那么好对付。”

“嗯，多谢。”

凌霄走了，潜渊转身进门，结果却一眼看到挂着满襟风露晗璋，一愣：“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他想起自己方才在门外同凌霄谈话，却丝毫没有感应到晗璋的气息，不由皱起了眉头：“不舒服吗？”

晗璋直直看着他：“师兄，你真的会离开九幽？”

啊，原来他听见了。潜渊点点头，顺便澄清：“其实我和凌霄……”

晗璋已打断他：“那你早点歇着吧！”

晗璋一转身方才那满身沉寂一扫而光，盎然之气瞬间盈满小院，硬将角落里几支快枯死的藤条焕出新枝来。

第二天，潜渊前去拜访蚩魔。因为当初是蚩魔曾亲上太岳境将潜渊接回的九幽。二人总有几分旧交情。这次为了巽灵珠，他虽然一样有私心，却始终不像蜃、赢两位那样态度强硬。因此潜渊认为从他这里入手比较合适。

蚩魔客客气气的把潜渊迎入，落座后不等潜渊开口，他先夸夸其词介绍了一番章尾山的恢弘气派，又谈及这里的先代故事。显然是明知潜渊来意，却不肯让把话题往巽灵珠上引。

蚩魔这个人沽名钓誉，外面撑着一副魔道至尊的气势，其实内里没多大本事，在九幽也不怎么得人尊敬。潜渊性格谦和，来到九幽之后对四位魔首一向礼敬有加。但也是因为这一缘故，除了翳魔，其他三位便觉得这位冥主年纪轻，性格又软，不过仗着混沌，没什么可忌惮的。

潜渊听了半天的蚩族历史，决定不再同他周旋，单刀直入道：“蚩魔对九幽掌故如数家珍，那么可还记得几千年前，九幽第十四任冥主向各位传达的明令吗？”

“这个嘛……”

“父亲！出大事了！”

殿外突然慌慌张张闯进一个黑衣少年，打断了蚩魔的话。蚩魔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故意板起脸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冥主在这里，还不见礼？”

那黑衣少年这才看见潜渊，收敛做派，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蚩魔道：“这是犬子无妄，缺少礼数，冥主不要见怪。”

潜渊不知道他们父子串通什么把戏，只好点点头，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那个无妄一脸震惊：“出大事了！蜃魔那老头被人打伤，给挖走了巽灵珠！”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