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行劫 第四十九章 闻讯

北溟海中翻天巨浪狂涌不息，一座座冰川被迫迁移，一不小心两两相撞，又是一场地震山摇。赤目鱼被成片拍在冰原上，打着挺儿试图重新钻回水里。天上一忽儿大雪纷飞，一忽儿冰雹匝地，转眼间又是艳阳高照，隐遁了千百年的鲲鹏，此时盘旋上天，嘹亮的清啸声震寰宇。如此颠倒动乱，整整过了十余日才渐渐平息。

浑浑噩噩的晗璋尚不知自己的复生在外面引出了这么大动静，他自转生岩底下深处的冰层中苏醒，但觉浑身束缚，十分难受，手足并用的挣扎几番，才费尽力气从冰岩里爬了出来。

他倚在冰岩外呼呼喘气，茫然四顾，实在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还能醒过来。

转生岩中空的小岛面积颇大，晗璋一步步从地底溶洞出来，又在岛内辗转困顿了好几天，才慢慢摸到了通往外界的途径。

当他攀过那道万仞峭壁，眼前浩瀚的北溟海令他大吃一惊。中空小岛上地气暖和，鸟语花香，绿树茂盛，一切山川湖泊与九州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可出来看到这片一望无际的墨蓝深海，晗璋登时懵住了：我这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他在北溟漫无目的的漂泊好些天，还是没有找到离开这片死寂之地的路径。但觉走到哪儿都是冰天雪地，苦寒荒凉，寸草不生。北溟的时间与九州颇有不同，晗璋不知道自己究竟死了多久，也就无法推算出眼前是何年何月。

后来，晗璋坐在一处冰原之上，沮丧之余又心灰意冷的想：我这么心心念念的非要出去做什么呢？外面又没人盼望见到你。

师娘死了，天机阁对你欲除之后快，那些玄门正宗更是亲手杀了你，而潜渊他……

想到潜渊，好像突然有根细长的针，狠狠扎进了晗璋的心头，一种无形的痛楚瞬间遍及五内各处。

痛劲未过，晗璋又不由自主的想，不知道我的死讯有没有传到他的耳中，他又会作何感想？会……伤心吗？

随即他又自嘲般摇了摇头，想什么呢，别再痴心妄想了，他恨你入骨，怎么还肯理会你的死活？还会为你伤心？真是一厢情愿，你那样对待他，知道你死于非命，他一定不会有半点触动，说不定还会觉得我死有余辜。

晗璋越想越偏执，其实他心里明知道，潜渊不会如此。却忍不住非要自虐似的朝这个牛角尖里钻。尽管这样每想一次，都如同在他心上剜过一刀，但晗璋依旧乐此不疲，好像设想中的潜渊对他越刻薄，就越能给他带来宽慰似的。

晗璋深深吸了口气，开始有些厌弃这样的自己。他眼神空洞的看着天际，心想：“我是不是再也不能见到他了？那我到底为什么还要活过来?”

自从晗璋苏醒，他便察觉内府里炽羽不在了，这让他多少生出些不安。掐着手决尝试调动红莲业火，万幸这股力量还在。虽说他眼下不急于于走出北溟海，但这片海域寂静得叫人发慌，难保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凶险。

何况，晗璋自问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天机阁无端要了他的命，这笔账他迟早都是要找回来。倘若手里缺一件趁手的兵器，着实不大方便。

可这样一个不毛之地，除了海水，就是坚冰，哪有什么东西可供他打造？嗯，坚冰？晗璋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他并指如刀，冷锋一闪，身畔冰岩上掉下了大片碎冰。北溟海里的冰，经过千万年霜寒锤炼，终年不化，坚硬如玉。削做冰刃十分单薄锋利，用代替刀剑倒再合适不过。不过冰终究是冰，哪怕可以充当寻常武器，又如何能拿它来对付那些呼风唤雨的修道中人？晗璋于炼器一节并不在行，苦思良久，才叫他异想天开般想出了一个法子。

他想若是将红莲业火注入冰刃，于世间至寒的锋刃中蕴藏至烈的业火威力，若造出来这岂非就是一把世间独一无二的兵刃？然而他忘了，向来冰火相克，北溟的坚冰纵然坚硬，又怎能受得住红莲业火？他挖出来的那些整块的冰岩，在红莲业火之下纷纷一碰即碎，更别说还要削成薄薄的剑刃了。

好在北溟时光漫长，晗璋闲着也是闲着，便开始辗转各地，试图寻一块能与红莲业火比肩的冰岩。经过好一番搜寻后，有一天，晗璋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他复生时从里面爬出来的那块冰岩。晗璋行事大胆，百无禁忌，竟然给他找到了途径，成功返回到转生岩，从中空小岛的地底之下，将那块为他重塑过肉身的冰岩给挖了出来。

随后以业火之力炼化，没想到居然当真可行！晶莹的坚冰将业火封冻在内，通体殷红的冰火刃，就此出世！冷凝的剑锋刀刃划破长空，业火之力随之倾泻而出，一招直将北溟海天相接出的浓云，搅了个翻腾变色。

晗璋捧着这把冰火刃，前后端详，甚是满意。此后他行走北溟，始终剑不离身。

这日，晗璋信步来到一处小岛，正值正午，北溟难得的风和日丽。他懒洋洋的倚在一块高石上休息，眼风不经意的一瞥，敏锐的捕捉到在冰火刃剔透的剑身上似乎有人影闪过。晗璋在北溟飘荡这些日子，始终不曾见过半个人影，故此短暂的愣了一下，可他身法奇速，手中的冰火刃已经递了出去。

晗璋森然喝问：“是谁！”

片刻之后，忽听身后有个惊喜交加的声音：“晗璋师兄，你果然活转过来了！”

晗璋回头，一阵错愕：“不易！你怎么在这里？”

不易跳动着他雪白的鹿身，幻化出人形，雀跃的奔到晗璋身边：“我始终都在北溟啊！师兄真对不起，你从转生岩中出来那天，正是月圆之夜，我被掌门人缠住了，没能走开。这些天我一直在找你呢！幸好在这里碰上了你，要是我……”

晗璋听到后半句，眉心剧烈一跳：“你说什……”

可两个人的话，谁也没能说完，忽见晗璋眉宇一厉。方才不易出现时他就觉得不对劲儿，冰火刃中映出的是一道黑影，不是不易那团雪白的鹿形。果然，有人趁着他和不易说话分神，试图逃遁，又被晗璋发现了。

晗璋手臂伸出，一把将不易扯过来，冰火刃出手，强盛铺开，将对方后路封死，不由分说又给震了回去。

晗璋一摆手中冰火刃，喝道：“出来！”

片刻后，六七道身影在晗璋对面一字排开，清一色的黑色黑毛，腰缠金带，手握统一制式的宝剑。

这些人中的一个，看清楚了对面站着的晗璋，阴沉沉的道：“有人给长老送信，说是人圣于北溟复生。长老们本来不信，差我们来查探虚实，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久违了，圣君大人。”

晗璋冷冷瞟了他们一眼，从服色上很轻易便认得出这些人全是天机阁弟子，身着黑色正名他们在阁中位阶不低，起码和秦仲明是同辈。但是晗璋却没见过他们。

晗璋哼了一声，轻慢道：“哦，我当是谁。你们不来找我，我还要找你们呢！反倒这么急着来送死了吗？”

除了为首说话的那个，其余人闻听此言面面相觑，他们有的见识过晗璋当日引动十万杀业时的威慑，有的目睹过他万妖塔下的暴行，又见他亲身遭受千刀万剐，尚能在此神气活现，一时不知应该惧怕，还是要膜拜。

而为首那人虽然强作镇定，握剑的双手却禁不住在微微颤动。

晗璋歪了歪头，道：“我醒之后，半步未曾离开过这里，溯云那个废物，是怎么知道我活过来的？”

那人色厉内荏的喝道：“大胆！你这魔头，竟敢出口污蔑本阁长老！”

晗璋一笑：“呵，我骂他都是轻的。老匹夫居心叵测，蛊惑三山九岳那些糊涂东西杀了我，他好独揽天机阁的大权。现在又叫你们来赶尽杀绝，他就这么怕我找他索命？”

“那也是你引动魔心在先，溯云长老为了九州生灵的安危，不能叫你这个魔君坐大，为害三界。”

晗璋不耐烦起来：“够了！是非曲折，轮得到你们同我辩驳吗？有本事叫溯云来！区区小鬼，也敢来本君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

那人是小人之心，自认为晗璋今日绝不会放过他们。他绷紧了脸颊，鼓起一口气，高举长剑剑，吼道：“我跟你拼了！”

剑光扫过来，晗璋轻巧递出冰火刃，当的一声，架住了那人的攻势！宏阔的真元跟着灭顶盖下，当场把那人膝盖压弯了下去。

晗璋陡然转冷，冰火刃寒光一闪，立时将那人的长剑震断了，剑势随之下压，厉风扑面而来，吓得那人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

然而冰火刃却在那人面门前的一厘处，停了下来！

晗璋冷漠的目光逼视他半晌，嘲笑一声，手腕翻转收回冰火刃。随后听他漫不经心道：“几个狗腿当差的，杀你们有什么用？回去告诉溯云那老头，就说我晗璋回来了，叫他留好小命，在我找上他之前，可千万别自己先死了。”

“你……你……”

那人大概想要说点强横的话，撑一撑场面，可他已经叫晗璋那一剑吓得肝胆俱裂，整个人抖若筛糠，半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了。

晗璋转过头默默擦起了冰火刃，懒得再理他们。其他人觑着晗璋脸色，探手探脚的上前，从地上将那人架起，见晗璋不来阻止，赶紧抓住时机头也没回的逃之夭夭了。

不易见敌人退走，回过头来惊喜道：“晗璋师兄，你不但人活过来，功力居然也增进如此！真是不可思议！”

晗璋抬头看着这个阔别许久，根骨明显被拉长许多的白鹿灵兽，心头油然涌上一股莫名的亲切：“你刚才话只说了一半，你说掌门人？难道师父也在这里？你一直同他在一块吗？”

不易点了点头，于是又把他和玄禹如何从无盐峰下找到天池入口，后来被鲲鹏带到北溟的前因后果，向晗璋详细讲述了一遍。

晗璋听完，愣神许久，他直到此时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些日子游荡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的北溟海。

“师父在什么地方，你带我去拜见他老人家。”

不易摇了摇头：“你见不到他的，他人在斗牛墟里，连我也进不去。师兄你复苏之时，转生岩引动北溟清气，也惊扰了斗牛墟的结界，那日正值月圆之夜，掌门人情形不妙，故而我便没能及时赶到转生岩去寻你。等我脱开身再去找，你已经不在那里了。这些天我一直四处找寻，幸好在这里叫我们碰上了，要是你有什么闪失，我可没办法对潜渊师兄交代呢！”

晗璋心头一震：“你……你是说潜渊……师兄？”

“是啊！”不易说着一拍脑袋：“对了！我得给潜渊师兄送个信去，告诉他你复活的消息。瞧我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

不易说着就要掐诀，被晗璋慌忙一拦：“不易，你最好不要把我的消息告诉他，他听了恐怕会生气。”

不易不解的瞪着双眼：“这怎么会？潜渊师兄他费了多大力气才把你送到北溟来，临走时还再三叮嘱我，你有任何动静都要告知他。知道你复生，最高兴的人就是他了！”

晗璋脑子嗡了一下，方才对着天机阁弟子威风凛然的圣君大人突然连话都说不连贯了：“你……你是说，他……是潜渊把我送来的？”

不易：“咦？师兄你还不知道吗？你是潜渊师兄救回来的。他为此花了好大力气，据说连体内混沌都给制服了！掌门人说过混沌之力出自洪荒，暴虐无比，我想潜渊师兄为了救你大概是被逼急了。上次通信，他告诉我，他在九幽界外的一处竹林中安身，眼下应该还在那里，要不你去看看他？见到你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晗璋耳边反复盘旋着不易的那一句“你是潜渊师兄救回来的”，让他整个人如同木雕般傻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