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行劫 第三十章 盟契

“什么事这样慌张？”

“飞音鼓是从伏龙镇传来，方才弟子差人从水镜中探到，此处人圣庙遭人围攻，一伙妖人已经伤了我们许多弟子。”

奔雷怒道：“什么人这样大胆！”

秦仲明看向了溯云：“其中一人我认得，正是我和师叔那日在荒野遇到的蓝袍人。”

别人还没怎么样，晗璋一听，肆虐的心火瞬间燎上了眉宇，他腾一下站起来：“他人在何处！”

伏龙镇位于平洲城西南五十余里处，是一处南来北往客商云集的市镇，镇子的人口并不稠密，因此这处人圣庙规模也很小，里里外外加起来不多十来个人。

如今，这十来个人当中已有半数伏尸于地。人圣庙前石阶上血迹斑斑，吓得附近百姓早都躲出了好几个街区。朱红色庙门紧闭，外面有几道符术互相勾连出一道寒酸的护界，门里几个年轻修士双手掐诀，在苦苦支撑。

蓝袍人身后带着几个牛头马面的鬼煞，居高临下望着他们，漫不经心道：“别白费力气了，赶紧把人交出来，我不为难你们，能留一条小命活着不好吗？”

一个黑衣青年斥道：“你这大胆的妖人！进犯我天机阁，伤我们这么多师兄弟，今天不替他们报了此仇，我誓不罢休！”

蓝袍人轻轻一摇头：“那就没办法了。是你上赶着找死，可怪不得我们。”

说着，一把蓝色的真元线从他指尖钻出，迅速附着到那层护界上面，蓝袍人五指用力往后一收，护界登时像被扯破的麻袋一样，片片碎裂散开。

黑衣青年一挽手中的剑，对身旁的同门低声道：“从后门出去，赶紧将那人护送到平洲城，进了城，这些妖人就不敢怎么样了，我在这里拖延一阵。快！“

同门问道：“那你呢！”

黑衣青年急道：“那人手中的东西至关重要，不能有失！都什么时候还在这里婆婆妈妈，快走！”

黑衣青年仗剑一拦，护着其他同门退入庙里。他看一眼蓝袍人，挥舞着宝剑恶狠狠的攻了上去。蓝袍人轻蔑一笑，岂会将他放在眼里。身后那些鬼煞不需吩咐，行止默契的围拢上来，戏耍孩童般同黑衣青年动上了手。

蓝袍人目光往庙中一巡，见几个天机阁弟子扶着一位重伤之人，向人圣庙后门而去，他缓缓跟上前。在那一行人即将出门之际，打出一道蓝光阻住了去路。

“要去哪儿啊？先把人留下再说。”

天机阁的几个弟子先后刷刷亮出了宝剑，团团护住了中间那个重伤之人，那人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身着滑国军服。他前胸后背有好几道狰狞的伤口，此时还在不住往外渗血，正是蓝袍人的手笔。

蓝袍人看着他，遍布刺青的脸上露出一个不甚友善的笑容，把手一伸：“东西交出来！”

那滑国汉子脸色惨白，却没有太多畏惧，只是下意识后退几步。

蓝袍人：“这是非要我亲自动手了？”

他的真元操纵自如，风驰电掣质朴而去，沿途碰上天机阁弟子上来抵挡的剑气，一律扫落。凶恶的利刃眼看就要自那汉子身上穿胸而过。这时，斜刺里突然杀出一道赤红剑光，当得一下，将蓝色真元打散，余威趁势而上，又直冲蓝袍人本体而去。

蓝袍人眉头略皱，单手化出护盾格挡，剑光炽盛，眨眼间撞在蓝袍人手上，蓝袍人只感到手掌一阵剧痛，身体不由自主后退几步，整条胳膊被震的隐隐发麻，他这才知道自己太轻敌了。

蓝袍人侧目看过去，散乱在空中的剑气慢慢退弥，对面半空中顷刻间多了一群人，为首的少年白衣猎猎，眉宇锋锐。

正是晗璋。他身后天机阁三位长老以及秦仲明为首的众多弟子也一一赶到了。地上几个彷徨无计的天机阁弟子并不认得晗璋，却认识追风、溯云等人，一见本阁长老们悉数赶到，这些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其中一个弟子指着前面，急道：“江师兄为了拖住敌人，在庙前被一群鬼煞围困，还不知情况如何！”

秦仲明闻言，连忙点了些人手，赶去支援。

这厢，那蓝袍人眯着眼睛打量了晗璋一会儿，已经认出他来：“原来是你这小鬼捣乱，几日不见，功力精进不少啊！”

晗璋提着一把随手捡来的长剑，将炽羽剑意灌入其中，发出隐隐的嗡鸣。他双眉冷冷一竖，并不答话，眼角的红痕斜飞入鬓，眉宇充斥着煞气，叫人一见不由触目惊心。

地上那个滑国汉子想要看看是谁救了他，不料一抬头看到了晗璋。他大惊之下，扑通跪了下来，喊道：“恩公！”

晗璋将目光从蓝袍人身上分出一些，瞥了他一眼，神色未动。

那人忙道：“恩公不认识我了？几个月前，您曾在太洲的官道上，杀过一队瞿国士兵，救下了几个滑国战俘，我就是其中之一。”

晗璋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当日他在茶棚中，因为不满天机阁的言行，赌气从瞿国士兵手里救了几个战俘。但那全然是他心血来潮之举，到底救的是些什么人，姓甚名谁，他一概没往心里去。

那人道：“多亏恩公援手，我逃了一条性命回到滑国。此番奉滑国丞相之命，护送一件要紧物事送往天机阁，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再见到恩公。恩公，请再救我们一救！”

追风问道：“滑国丞相叫你送的是什么要紧物事？”

那人看了追风一眼，疑道：“您……您是……”

一位天机阁弟子道：“这几位都是我阁长老，你拼死护送的东西交给长老就好！”

追风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人道：“东西包裹甚严，丞相严令，不许任何人打开，似乎是只盒子。丞相为防范半途有人抢劫，让我们兵分两路，另一路人身上携带的是个假的，由十多个精壮兵卒随身护送，用来迷惑敌人。而我则悄悄上路，日夜兼程直奔平洲。没想到这个计划最后还是被妖人识破，我一路拼杀，勉强到了此地，再也冲不破妖人的围堵。多亏贵阁中人庇护，才使在下幸不辱命。”

追风：“那东西呢？”

那人看了蓝袍人一眼，显然心中惧怕人抢夺，不敢公然拿出来。

晗璋道：“不要紧，你只管拿出来，有我在他不敢怎么样。”

蓝袍人闻言嗤笑：“真是越来越狂妄了。”

那人听了晗璋的话，才颤巍巍从怀里拿出一个被绸缎团团裹住的方形盒子，正要递过去。蓝袍人突然动了，真元闪电般窜到，那人惊惶中生怕东西被夺，下意识往怀里一览，用自己身体挡了上去。然而没等蓝色真元碰到那人的衣服，烈烈红焰凭空出现，在那道真元上炸开，随后顺着真元燃了上去，灼得蓝袍人赶紧缩手。

与此同时那只方形盒子已然到了追风的手里。蓝袍人功败垂成，怒目看向晗璋。晗璋目光冰冷，如一个不可逾越的守护神，横栏在蓝袍人面前。

追风打开绸缎，看到里面的盒子就是一愣，盒身上画着一道繁复而老旧的禁制符术，他自然认得这符术手法出自天机阁，不禁抬头与溯云对视一眼，两人隐约都觉此时关联重大。

溯云双手结出一道古老的法印，将两道金光注入盒身，那盒子上的锁扣吧嗒一下脱落，露出了里面那个被滑国国君与丞相珍重托付，又受到蓝袍人如此紧迫掠夺的物事，原来并非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却是一块破旧的皮革，皮革之上似乎刺着什么文字或者图形，外人看不真切，追风见了，却大惊失色，低声道：“这是十方契盟啊！滑国为何要把它送来？”

十方契盟就是当年，人界十国与九重天签订的那道关于人圣的盟约。盟约注明，只需各国人皇答应共同拱卫人圣，他们的国家就会受到九重天庇护，千年万世的屹立于九州之上。盟约上有来自各国的一捻尘土和人皇的鲜血附着，签订之后，天机阁将这张盟契分作十一片，各国与天机阁各保留其一，并以古匣贮存，上面封有天机阁的禁制。若非灭国，不可开启。

如今滑国送来的，正是他们手上的那一份盟契。

那人道：“丞相说，瞿国攻占我国，为了就是这个东西。丞相还让我告知天机阁，瞿国有道法高超的妖魔在背后助阵！想要灭了我滑国，将盒子里的东西据为己有。”

追风闻言，眉头深锁：“竟有这种事？”

瞿国不在十方盟约之列，他们可以占领滑国的土地，但是他们没有滑国的血脉，因此也就不受九重天的庇护。可是即便他们拿到了盟契，依然无法取而代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名堂？

按照三界不成文的规矩，修行中人不可插手到凡世中去的。一来纷扰太多，有碍修行。二来修士个个神通广大，如果任由这些人肆意横行人界，人族哪里还有活路？天机阁和人圣正也是为了平衡三界秩序而存在。如今瞿国公然与一众鬼煞，乃至九幽同流合污，那么无论如何，天机阁都不能置身事外了。

溯云上前一步，质问那蓝袍人：“你们这些九幽鬼道觊觎我人界盟契，到底是何居心！”

蓝袍人笑道：“什么盟契，我从未听过。我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如今宝贝落到了你们手里，我有辱使命，只好拼力从你们手里抢上一抢。还有这个小鬼……”

蓝袍人指向了晗璋：“他同我旧怨甚深，看今日这副架势定也不肯善罢。那不如我一个人挑你们天机阁所有人，要我胜了，你们这些人连同性命和宝贝，就全给我留在此处吧！”

在天机阁重围之下，他居然还能放出这样的厥词，可见是丝毫没有把晗璋和几位长老放在眼里了。晗璋双眉一立，立刻就要挥出炽羽去打。然而没等他出手，身旁猛地窜出个人影，

跟着一声咆哮：“你这狂妄的妖人！”

天机阁脾气最火爆的长老奔雷按耐不住，跃了出来，他一回头对晗璋道：“圣君您暂且压阵，让我来收拾了这个蓝脸怪！”

奔雷双掌交错，呼得朝蓝袍人攻过去。他掌力遒劲，势若风雷，蓝袍人不敢正面迎其锋锐，后退一步闪到旁边，掌心聚起真元还招，这样两个人很快在斗在一起。奔雷功法走得是刚猛路子，没什么技巧，就是实打实的拼劲力，掌势中夹带厉风，每一掌落地都会砸出一个缸口大小的坑。

起初蓝袍人显得难以招架，不得不腾挪闪避。但十几招一过，蓝袍人的法力突然发生了变化，开始变得大开大阖，凶悍霸道起来，任凭奔雷攻势如何凌厉，蓝袍人总有应对之法，而且没出一掌似乎比奔雷更加势大力沉。

追风看了一会，颇觉可疑：“方才见他的身手不似有这等功力，怎么忽然之间如此勇猛？道法路数也全然不同了。”

溯云：“这正是此人的诡异之处。交手时稍有不慎，就会被他抽走真元，等他反逼回来的力道足足强盛了三四倍，不明就里的人很容易吃大亏。”

追风奇道：“你认得此人吗？”

溯云点了点头，便将当日在荒村，蓝袍人掳走那书生，如何同他教授的前因后果简略说了一遍。

追风又看了片刻，他眼尖心细，很快看出了端倪：“不对，此人真正功力远没有这般强盛，他一定是动用了什么禁术。”

溯云道：“我也这样猜测过，可想不出天底下哪一路禁术这样邪门。”

追风低头凝思片刻，恍然大悟：“没错，这是誓灵术。”

晗璋从未听过此术，奇怪问道：“什么是誓灵术”

追风解释道：“这个术法很诡秘，我们修真之人自身的灵力真元，都是耗费无数寒暑去苦修才换来的增长，但是三界中许多旁门左道偏生不爱下这份苦工，挖空心思想循捷径。誓灵术便是其中一种，是拿一种极端阴邪的道法将施咒人的元神与其他人做捆缚。众生万物，从孕化之初便带有天地精气，其中以人体的精气最为丰盈。誓灵术就吸纳他人精气为施咒人所用，让施咒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获取源源不绝的真力，不但能进到旁人无法涉足的领域，还可以轻松修炼那些禁忌功法。誓灵术往往捆缚的人越多，施展出来的威力就越大。但是有个前提，就是一定要他人心甘情愿为其驱使，誓灵术才能成功。看蓝袍人现在这副样子，元神上捆缚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可他到底从哪儿找来这么多人？”

溯云提醒：“你难道忘了，他为瞿国做事？据说瞿国的十万兵马已陈兵滑国边界，那泱泱兵卒岂不是现成的精气来源？”

追风到：“不会吧。要知道，接受捆缚的人虽然短期内性命无虞，甚至因为施咒人运转精气进行炼化，反而会带给他们超乎寻常的力量，可一旦施咒人将精气完全炼化，归为己有，这些人会因为被抽光精气，一瞬间全部枯萎而死的。这些士兵不要命了吗？”

溯云：“也许是这蓝袍人花言巧语蒙蔽了他们，那些兵卒根本不知道自己身陷邪术，还都以为是在为国尽忠。”

追风点头：“此言有理，如果真是这样，此人更不易对付了。”

晗璋听了半天，这时插话道：“有什么不易对付，直接破了那誓灵术就是了。”

追风摇摇头：“没那么简单，誓灵术不难破解，难得却是我们猜不透他将拿到捆缚的法阵安置在何处，那个法阵又不是什么庞然大物，时间紧迫，不允许我们耐心查找。”

说话间，奔雷在阵中被蓝袍人压制得心浮气躁，久攻不下之际，他发起狠来，真元在周身调动两周，忽然亮出了自己独门绝招“风雷决”。罡风瞬间盈满了小小一座院落，开碑碎石般的掌力推了过去。

追风从旁瞧见，预感到不好，大叫一声：“师弟不要鲁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