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人 第二章 生门

章秋辉正一边绕小道从土路跑步往四爷家赶，一边和电话那边的人通话，他直觉告诉自己要寄，然后就听对方手机里一顿嘈杂，接着就没有任何声音，任他怎么喊都不见回信。

“完了。”

他忽然觉得后背一凉，全身都冷得发颤，耳边似乎听见了铃铛声，忽近忽远。他此刻不知道许明通发生了什么，但是心头发慌，卯足了劲儿往前跑，一是想快点找见许明通，二是想摆脱后面穷追不舍的铃铛声。

往前跑了没一会儿，趁着夜色隐隐约约看见前面站着个人，他当下喘了口气，慢慢降下速度朝着人影跑过去，但是越靠近越瞧着前面的人影熟悉。

前面是个老者，满脸褶子眼下乌青，戴着顶黑色瓜皮帽子，拄着个拐杖，身上却穿了件寿衣。这人正是明天的主人公——安六爷。

半夜走路撞见鬼了，章秋辉吓得牙齿打颤，就差往地上一躺撞死。眼见这鬼越靠越近，他吓得脱力，是跑也跑不动，只能杵在原地瞪大眼睛瞧着六爷慢慢走过来。

“完了完了，兄弟们来世再见。”

他在心里默念着，就看鬼直直朝他过来，但六爷像是看不见他，与他擦肩而过。见鬼似乎没什么动作，章秋辉才敢眯着眼睛悄悄打量。

听老人说鬼的脚不着地，但六爷却拄着拐在慢慢走，仔细一看，安六爷靠着一条右腿走路，左腿膝盖以下没有腿，膝盖处还滴着黑血。再往地上看，他刚才走过来的地方全都有一道黑色的血渍。

拄着拐杖，眼睛却往地上瞥，看样子是在找丢了的那半条腿。纵然章秋辉心里再多疑惑，在恐惧之下也不敢发作，愣愣的目送六爷走了没几步消失在一阵烟雾里。

“章秋辉！章二世！你在哪？快吱个声！”

许明通大喊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正要试着说话，那个铃铛的声音又忽然出现，这次不再是忽远忽近，而是伴随着许明通的声音一道来，而且穿透力及强，像是要把他的脑浆全部给搅匀。

一束光从林子里探出，正是拿着手电筒匆匆赶来的许明通。他拔脚就想往许明通跟前凑，但许明通后面却紧跟着一个披麻戴孝的少年。

少年看样子也不过十六七岁，白色的孝衣在黑夜里极具穿透性看起来阴森可怖，宽大的帽子盖住了所有的头发，只露出来一张清秀白皙的脸。

这张脸他从来没见过。

这两个人出现后，那个一直纠缠自己的铃铛声戛然而止。

“许明通！我在这儿！”

“别过去。”

说话的人是那个少年，他大声怒喝，一把拉住许明通的手腕，往后扯。他虽然看起来年纪小个子不高，但是手劲儿大的惊人，许明通被拉的连连后退，一下子栽进对方怀里。

安煜南一只手揪着他的领子，一只手上握着一把铜钱编制的剑，眼神正冷冷盯着对面不人不鬼的东西。

对面的“人”和平常人看着没什么区别，而且好像还没意识到问题大了，和普通人一样惊慌失措，脸上没有半点破绽。

但是这点计俩，还不至于能骗过他。

只见那个“人”朝他们飞奔过来，安煜南正要扬起剑迎战，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辆车忽然从树木间窜出来，直直朝着对方撞了上去。

“章秋......”

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好在安煜南动作快，一把捂上许明通的嘴。

一时间火光四射，二人的眼睛被刺激到睁不开，等到睁开的时候，四周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火光和汽车的残骸。方才章秋辉站着的地方，只剩下一具被烧焦的血肉模糊的尸体。

“章秋辉......我草，这是......”许明通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得大脑短路脸色发白，腿上脱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发颤着要从兜里掏出手机，

“报警报警，快叫救护车！”

安煜南没理会瘫坐在地的人，自顾自走向前查看。地上的尸体被碾压的模糊不清，压扁的一堆肠子上面还有车轮胎的印记，但依稀还能看见些面部残骸。地上这个东西，和方才那个人长的看起来有些相似，但是貌似也少了半条腿。

左腿膝盖以下全部不见，不像是被汽车碾压，像是被尖牙撕扯断裂，估计是被野狼之类的东西撕扯着吃了。

“不觉死。”

——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人，还以为自己活着，像正常人一样起居生活，每隔上一段时间都得重复死亡时的场景，然后反复“重生”，除非被人识破。

少年喃喃自念，许明通也听不大清，只见对方拿出来一张符贴在尸体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木头握在右手里，双手在空里比划着，忽然往后一退，转身拎起正要拨通电话的许明通往背上一摔，抗着就跑。

“什么什么？什么情况，怎么了？先让我报警！二世，二世他怎么了？！”

“别乱喊，他不是活人！先走，小心它追过来。”

安煜南身高不到他的肩膀，但是和先前一样怪力，抗着就跑，丝毫没有吃力地样子。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扛起来之后两只脚还蹭在地上拖着。

鞋底朝外脚尖向内，鞋底似乎被什么东西敲了一路。有东西跟着他们，许明通自认胆子不小，但是这么一折腾冷汗出了一脊背，跑步带出来的凉风划过脖颈，他都会觉得是鬼跑来索命了，喉咙里还有吐出来的胃酸卡着，烧的要死，感觉马上就要死翘翘了。

看安煜南刚才的样子应该是懂这些的。虽然刚才对方拦住了自己，但是这么多年的发小就活生生死在面前，几个小时前还在的人，就这么没了。他不知道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是章秋辉被害了，还是什么东西假扮的。

身后的冷风和断断续续的触碰，让他确定确实有东西跟着他们，如果停下来，会有什么后果他不敢想象。

“我去！到底是怎么了！说句话啊！什么？什么东西啊？！”

背上的人死死搂紧他，一边大喊大叫，安煜南觉得自己的鼓膜都快被喊破了，双手又都被占着捂不了耳朵，只能加快步伐，想赶快跑到地方。

夜色渐深，方才明亮的月亮被云遮住，二人穿行在密不见光的林子里，四周只剩下蝉鸣和嘶哑的鸟叫声。后山的林子槐树和柳树据多，且大多都是百年的参天巨树，空气里满是水汽，地上也湿滑泥泞。

安煜东记得来时的路明明没有这些半人高的野草，一路上都是上坡路，但他走过来分明是在下坡。树上地里到处扔的都是的瓶瓶罐罐，有些罐子倒扣在地上，露出不知道是什么的森森白骨。目测都是些小骨架，可能是狗还是猫之类的。

这些罐子里面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后面没有东西追，他肯定是要仔细翻翻看都是些什么东西。

虽然来的时候路变了，但朝着正确的方向走准没错。他大步在草丛里穿行，灌木带刺把双手和脸颊都划出红痕，有的还渗着血。

被别开的树枝弹回来，全都打在了许明通的屁股和腿上，这会儿人吓得都快飞起了，脑子都转不过来。

走了没一会儿，他果然看见几颗绑着的线和铜钱的槐树。这几棵树四周不像之前那样开阔，全都长满了先前没见过的荒草。他快速跨进去，松开扛着人的胳膊。

“下来。”

安煜南已经松开胳膊，但身上的人死死扒住他，像个牛皮糖。

“别扔我啊，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下来，你这样我不好动作，已经安全了。”

“噢。”

许明通慢吞吞放开对方，酸着眼睛环视一周，还在林子里面，是一开始他误闯的地方,四周都用墨斗线围了起来，挂着铜钱。

“呕，安煜南，刚才那不是二世？那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有什么大师的传承啊？那什么刚才就跟在我后面，为什么咱不回村里去，我都快吓死了，刚才那是个什么东西啊，为什么跟着咱们，我说安......”

“闭嘴。”

安煜南虽然平日里脾气还不错，但是也着不住这么个大嘴巴子在跟前叭叭叭。只见他眉头一拧，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面能喷出火来。

“刚才的那个人，你朋友？”

“那是我发小，叫章秋辉，那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能装人，还装成章秋辉的样子……”

“你之前打电话里面那个人，就是他？”

“对，是他，刚才你为什么不等我报警，等警察来了再看那个，毕竟还是个人......”

“那东西不是人，报警也没用......他让你去林子里面找他的？”

“我开始在和他聊天，但是后面忽然断了几秒信号，后面只说了让我找他，立马就挂了。”

安煜南听闻，心下就有了点数，但还是不敢确认。他一开始是追着父亲的魂走的，如果只是头七回魂还说得过去。又怎么混进来另一个东西，不知道究竟是有东西装成章秋辉，还是章秋辉本来就是“不觉死”。不过不论如何，和他也扯不上多大的关系，他索性就当没看见得了，他盘腿坐在地上思索着刚才遇见的东西。

见对方不再说话，许明通也不好再继续叭叭，又怕什么东西又窜出来，只能靠在少年旁边捏着一根草抖腿才能安心点。

刚才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光是看一眼，他就快吐的虚脱了，这会儿一点力气都没有，浑身冒冷汗，明明是盛夏却感觉冷的打颤。

于是安煜南就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大老爷们儿两眼泪汪汪，抱着胳膊，抖得都能把缝纫机踩冒烟。

他平生第一次直接的感受到了，什么叫无语。

他正要开口问许明通，最近还有没有遇见其他的怪事，忽然胸口发烫。伸手一摸，居然是他出来时戴的花钱，有东西在试图靠近它们，但是能直接跨过墨斗线的东西又能是什么。

不对，脚底下！

脚底下有东西！

“起来起来，快站起来。”

“什么事什么事？”

许明通赶紧拍拍屁股，扶着树站起来，警惕的环顾四周，小声问道，

“有鬼来了？”

“比鬼麻烦，要是解决不了，咱们就都得交代在这儿。”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草丛里有淅淅索索的声，紧接着密密麻麻的白绿色蠕虫从四面八方爬过来，根本就不受墨斗线的影响，跨越地毫不费劲，甚至有些像下雨一样从树上掉下。

虫子不吃人是不吃人，但是密密麻麻一堆看着就反胃，安煜南那好歹有个帽子能挡挡，他这边可就惨了。几只虫顺着衣领钻了进去，一股恶寒席卷全身，抓着领子抖，两只脚跳起来乱蹦。

虫雨下了没几下就停了，那些虫慢慢地在消失，并不是自己爬出去了，而是被地上的泥土吞噬。褐色的泥吞了虫子，散发着一股恶臭，开始自己活跃了起来，就像活的动物，又像是沼泽或者橡皮泥，脚踩上去软呼呼，弹性十足。

刺鼻的味道直冲天灵盖，他刚才吐过这会儿又得吐，火烧喉咙的感觉窜得泪腺也禁不住直流泪。

“安煜南，这下......”

“上来。”

不知道安煜南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树杈，朝他伸手。

“待到太阳升起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