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印信 第二章引子

息涟飘身入了后堂，数十道门自动打开，息涟循着气息在一小床旁停下。

花若躺在小床上，还穿着那身鹅黄色的衣衫，只是胸前却侵染鲜红的血，她双目微闭，皱着眉头，唇角殷红还有血液不断的涌出来，滴答滴答的落在床单上。

息涟伸出手，慢慢地感知，她很不安，很迷茫，很焦急，心绪间又充斥着不可思议、惊诧，以及浓浓的委屈，像是在做一个奇怪的噩梦。

息涟戳了戳她的脸颊，凉凉的，很冷，“若若，别睡、你说下课来找我。”李长老跟了进来，“圣女冕下，容老奴多嘴，花若送到长老堂的时候，身上是被下了毒的，以我的拙劣判断，像是墨家的【下雪】。”

息涟抬头，一双墨绿的眸子注视着大胆的人，她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这个老李，正在心里想着怎么算计她，这么说可能不太对，更恰当的词，或许应该是利用。

但，她也不介意当一把剑，“墨家，何以针对、一介孤女？援溪卫、候补，不值。”

老李微微一笑，“少女冕下若愿与老夫借一步说话，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棵随风摇曳的参天巨树下，一个女孩抱着另一个女孩站着，风如同有灵性一般环绕在她们身侧。

冥冥之中有声音响起。

「所以，怜儿是要我救若？」

息涟沉默的点了点头，那个长老的话盈绕在耳侧。

“神之冷漠非人可及，墨家近年颇得神宠，族中族人多有失踪，最后的去向，却无缘由的指向墨家，【下雪】来历成谜，突然现世，恐与元溪有关，诸老友迷失心智，行事张狂陌生，倘若元溪当真堕魔，则我族危矣，还请圣女细思！”李长老偷偷与息涟传音，口上亦无停顿。

“圣女冕下，墨家毒【下雪】来历成迷，对外说是无解。中了此毒的人遍体生寒意，经脉滞塞，时间久了，躯体成冰，后成雪，若见了暖，则如同雪花般消融，再不存在于天地间。花若这孩子至善至纯，老奴斗胆，恳请圣女冕下请山上那位出手，救她一命。”

“若若最大的心愿，是成为援溪卫，她是阿溪、最忠诚的信徒。”息涟看着怀中的女孩，指节有些轻微的颤抖，她身上沁骨的寒意不断溢散着。

她感觉自己抱的不是人，是抱了一块儿寒冰。

「唉！怜儿，我明白若心中的虔诚，我也想救她，以我之力，世间万毒千蛊，不过弹指之力，但——【下雪】非毒非蛊，是我也无可奈何的东西。」

息涟执着的看着古树，“阿溪怜惜，为息涟、重塑生机，才有息涟可活。不求阿溪为难，只想指个方向。”

良久的缄默之后，风吹拂树梢，枝头哗啦哗啦的响，才有声音在开口。

「如果说世界上还有能人解开【下雪】，那么这个人只会是你，怜儿。」

息涟瞳孔中闪过一丝迷茫，“阿溪的意思是？”

自己的身躯羸弱无比，本就是瞒天而存，稍有动作便天地反噬压身，又哪里有治愈的力量？

「唉～」

风中传来轻轻的叹息声。

「怜儿应该知道，你的父亲。」

“我的父亲？”息涟更加迷茫了。

息涟的父亲叫做洛殷，是历史上一位风评善恶掺半的天才阵术师，虽说没听过他做什么好事，却也没听说他做了什么恶事。

信奉他的人奉其为神灵，疯狂崇拜；厌恶他的视其为邪魔，谈之变色！

洛殷的影响甚至渗透进了元溪族中。

但父亲和【下雪】有什么关系？

「你的父亲洛殷本身，其实也是元溪族的人，还是当时的大族嫡系。

你的阿爷是元溪当时的顶级阵法师，出自离家，阿奶是筑基中期战士，出身洛家。

当时元溪族与紫黎族摩擦不断，连年征战，他们奔波在战场上，疏于对洛殷的教导，竟将他的养成了个两面三刀的性子，对人对事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惯会偷奸耍滑。

而在怜儿的阿爷阿奶过世之后，他的性子越加顽劣，想收养他的族人苦不堪言，最后，是你师祖心善，主动将他带在了身边，竟铸成祸根。

当时你师祖名下还有位弟子，出自医师世家，叫灵善，你或许熟悉他的另一个名字，义汀。」

“义汀？”息涟不需要思考，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是义汀！兰草神？”

义汀在外界，是被人们广为歌颂的流浪医师，他高深莫测的医术，神出鬼没的踪迹，不求回报的善意，被人们奉为解救世间的兰草神明。

如果义汀就是灵善，那他岂不是自己的师伯（叔）？

「义汀这孩子命苦，父亲早逝，母亲在其父亲死后，抛下年幼的他一走了之，再也没有回来，他守在没了大人的家里，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执意要等母亲回家。

邻里怜其年幼，时常接济一二，可到底都有自己的家庭，不可能时时看顾，有好几次险些出事。

落缘听了这件事，花了一个月余的时间，终于把他带到山上，他后来拜落缘为师，取了个灵善的新名。

而他归为落缘座下后专心修习医术以及毒术。

因为本就出生于医师世家，他在医术上具有颇高的天赋，创造了许多神奇的方子，攻克了许多疑难杂症。

当在医术上再无法前进的时候，为了更好地精进医术，他又开始苦心钻研毒术。

那时候的洛殷对毒物的心思颇为浓厚，时常跟在他身边观摩。

而蛊毒阵【下雪】就是洛殷根据自己对于阵法和毒蛊的理解所创造的杀人法术。

【下雪】一经问世，不知收割了多少亡魂，各派医师阵师都对此苦心研究，不得其解。

后来，洛殷身死，【下雪】也销声匿迹了，而最后见过活着的洛殷的，是当时刚出生的你。

因为洛殷的死，蛊毒阵【下雪】再无出现的可能，对于解法的研究也就搁置。

我原以为【下雪】永远消失了，不曾想，它竟会出现在我族的墨家人手中，徒增杀孽。

当年众多医师并没能研究出【下雪】的解法，如果说【下雪】有解，恐怕只有这种法术的创造者洛殷知道，如果这种解法能够保存，洛殷极可能将其藏在你身上。所以，能救若的，也只有你。」

“【下雪】、我在此之前甚至不知道，它存在，又怎么知道如何解？”息涟喃喃自语。

微风拂过花若的发丝，「中了【下雪】的人，最初只是会体温下降，与常人相比稍凉，随后灵力运转滞涩，血液运转滞涩，整个躯体逐渐冰封，变得坚硬，而后，就如同久经时光磨砺的巨石化作沙粒一般变成飘飞的雪花，整个过程只需要三天。因此，人们给它取了个十分梦幻的名字【下雪】。」

「若的身体尚且柔软，只是些微发凉，中了【下雪】的时间，只会是今天。」

“阿溪，若今天上山之前，曾遇见过谁？”息涟轻轻把花若放在树下。

「长老堂程知否、长老堂墨泽印、援溪卫灵绸、墨家少主墨语、墨家嫡次子墨言。」

微风拂过，息涟转瞬到了山下，墨语口中尚含着一只馄饨，只觉面上清风一拂，冰凉的触感紧贴额头，脑海中一片刺痛，昏过去之前，只看见一张苍白的脸，以及一双清翠的瞳孔。

神山古树旁

一个身穿白袍的老者从古树后走出来，语气恭敬的向古树行礼，“老奴多谢元溪冕下成全。”

元溪的声音自风中传来「墨泽印，你当真是越发大胆，竟把主意打到了花若头上。」

老者抚着花白的胡须微微一笑，“元溪冕下说笑了，我也是按照您的吩咐办事，就是可惜了圣女冕下，老奴对于【下雪】的掌握，还不是很透彻。”

「息涟是他的孩子，你真以为她伤不了你？」

墨泽印没有半点紧张，“这不是有元溪冕下您在吗？老奴有什么好怕的！”

「是啊，你不用怕，我清楚地明白你的忠诚。」

墨泽印款身又行一礼，“老奴多谢元溪冕下信任。”

「我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办。」

“谨遵……”墨泽印脸上的笑意慢慢定格，缓缓地低下头，一颗青脆的滕蔓穿过他的胸口，鲜血在洁白的衣服上晕染上一层猩红的血迹。

他不明所以的抬头，脸上还带着尚未化开的茫然，无声的蠕动了几下嘴唇，整具身躯迅速干枯，化作了一杯黄土，被一阵风轻轻一吹，消失了踪迹。

「我会永远铭记你的忠诚，还请你不要怪我，毕竟，我只相信死人的忠诚。」

元溪理干净了脚下的污垢，慢慢伸了个懒腰，整棵树晃动了几下，树叶哗啦啦作响，一股力量瞬间随风覆盖了整个元溪族。

好一会儿，力量回笼，元溪舒服的叹息一声，“我会永远记住你们。”

“真狠心——”一个白袍少年忽然出现，“墨家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竟真下得了手。”

狂风呼啸，元溪没有言语，少年自顾自的笑了，一个无形的屏障挡住了风，“别紧张，我不会插手的。”

「墨昭！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元溪冷哼一声，愉悦平稳的心情消失无疑。

墨昭摇了摇头，“怎么这么犟呢？我都说了，我不会插手。”

「我管你会不会插手？」元溪怒意高涨。

墨昭右手一转折扇，挡住身后的雾刃，又迅速往前一划，扇面合拢轻松切断蠢蠢欲动的藤蔓，手上动作不停，面上笑容不变，转瞬就交手了几个回合，“元溪，别太过了，你在闹，我可就要生气了。”

元溪却像是打红了眼，断掉的藤到处都是，狂风也始终呼啸着。

墨昭从容面对，看到头顶的阵法盖了下来才嗤笑一声，扇骨往上一碰，阵法瞬间消散，而后将扇骨在手中一转，化作一杆狼毫，凌空写了一个“束”字。

无形的蓝色光芒裹挟着元溪，狂风顿消，碍眼的树藤也算没了动静。

墨昭把狼毫展开，又化作折扇遮住半张脸，“你现在能好好沟通了吗？”

「她想要离开我！」虽然不能攻击，元溪却能用声音发出疯狂的嘶吼，「你给的锁根本不管用！」

少年还在笑，眼中却分明一片冷然，“时间终将顺应历史，我将钥匙交予你，你还能叫人撬了锁，现在又来怪我？”

「你答应过我的！」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怒意，元溪非常从心的冷静下来，「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我当然可以再为她下一次锁，但以她现在的状态……”少年停顿了一下，“你大概率得到一个木偶，这一次她甚至不能再和你对话，不能再动，这样的她，你还要吗？”

元溪彻底安静下来了，好一会儿才轻哼了一声，别扭的说道，「有和你同源的力量来到这个世界了，你最好小心一点！」

少年依然漠然浅笑着，“我早已知道，此事不劳你费心。”

「墨昭，你可别太大意了，我能感觉出来，他并不比你弱。」元溪好心的劝慰道，「生在净土，你没必要卷入这个世界的纷争。」

“净土？”墨昭摇了摇头，“这万千世界里，哪有什么真正的净土？不过是披上冰雪干净的外衣，就自欺欺人的自诩脚下没有泥泞罢了。”

——(?????)——

息涟甩开手下松软的身体，微微低下头，她向元溪求助，救花若只是其中一个目的，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光明正大的读取墨家人的记忆，“还有两个。”

微风拂过她的衣角，元溪的声音中溢满担忧，「怜儿，还有时间的，再等等，这样使用力量，纵使由我帮助，你的身体也承受不住。」

息涟抬头闭了闭眼睛，一股无力的疲惫感侵蚀着她的精神，该死的天道压制，“阿溪，我找不到墨言、墨泽印，帮我。”

「我感知一下。」

过了一会。

微风扯了扯息涟的衣角，「你先休息会儿，不知为何，我感知不到墨家的人了，好像他们一瞬间全部离开了元溪。」

“一瞬间，全部、离开？”

阿溪……为什么、要骗我！

目前看的的记忆中，没有任何关于【下雪】的内容。

这……恰恰暴露了真相。

【下雪】出现了有一段时间了，史料中也有记载，墨家作为一个大家族，其中的族人不可能每一个都对【下雪】毫无印象！

没有就是最大的不正常，他们的记忆被修改过……

息涟拥有探测过去的能力，亦拥有改写的能力，当然，改写的只有记忆。

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拥有这项能力，那么将他们的记忆改变了的那个，就只能是和息涟拥有牵绊的——元溪。

疲惫如同潮水一般占据身体，息涟瞬间软了身子，风如影随形的将其托起。

再次醒来已经是一周后了。

息涟迷茫的睁开眼睛，看见窗外正缓缓坠落的夕阳，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若若，该来了？”

微风托起一串吊坠，一串鲜红的吊坠。

「我让秋鹤把若化作的水封在其中了。」

息涟看着吊坠久久不能回神。

她想起来了。

若若死于蛊毒阵【下雪】，和阿溪有关，【下雪】无解。

【下雪】是早就绝迹的法术，下毒者现在能用……那比起在自己身上找解法，找到下毒的人更靠谱一些。

可读了好多人的记忆，可他们的记忆中——没有【下雪】。

还有两个人不见了。

微风拂动着，窗外挂着整齐的竹节风铃，叮铃作响如同交响曲一般。

「怜儿，佩最喜欢这首曲子，你觉得好听吗？」

息涟伸手拿过吊坠，将自己蜷缩在床角，“阿溪，我忽然不想要风铃了，你把他们都撤走吧。”

「当然，怜儿不喜欢的东西，就不会出现。」元溪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怜儿身体还很虚弱，要再睡会儿吗？我来讲故事，我有说过沙漠绿洲的故事吗？」

息涟却忽然发觉出几分不适应来，阿溪似乎对她有些过于粘腻了。

几百年来，息涟的人生只有元溪的陪伴，她在元溪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浑浑噩噩的活着，不必思考，什么时候睡觉，听什么故事，什么时候吃东西……所有的一切早就已经被阿溪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