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游山泽记 第六十八章 浑莽

正宗山天枢宫

话已然谈到了这个份上，江灵钧顺势又笑着提了一句：“师兄，一百多年了，你该不会还对那掌教之位念念不忘吧？”

慕容玄年笑意盈盈，定睛望着江灵钧。

江灵钧自己快被这道眼神盯得后脊发凉。

“假如师兄说是，小江子，你怎么说？”

江灵钧收起了笑意，脸色沉凝，半晌才道：“如果李曦和真的如师兄所散播的谣言那般神游败亡，灵钧定当全力支持师兄与那顾安实去争争那掌教之位，但是，请恕师弟直言，灵钧并不认为李曦和这中楚道尊会神游败亡。就算师兄侥幸争得了那掌教之位，扫除了李曦和的徒子徒孙，一旦他神游回来，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慕容玄年淡淡地道：“没有人会神游一个春秋，而且，就算此时李曦和回来，就算是三次神游，我也有信心让他无力回天。”

江灵钧心下一紧。慕容玄年果然还有他不知道的秘密啊，三次神游的道尊，那种境界就算是江灵钧亦不敢想，可是慕容玄年竟然有信心让其无力回天？难不成慕容阀真有这种可怕底蕴？

“灵钧，师兄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为难过你，这一次同样不会让你为难。如今你贵为七星宫主之首，举手之间，权柄不小，比师兄这徒有虚名的太上长老更有实权。这一次，师兄不想伤道藏派的根骨。你懂我的意思吗？”

江灵钧当然明白慕容玄年的意思，慕容玄年说的话异常直白，他的意思是什么事情他都已经准备好，不需要江灵钧再掺这趟浑水，但是，也不希望江灵钧阻挡他，只需要保持中立即可。

“顾安实是李曦和的得意弟子，但是其作为代掌门，却犯了一个有伤道藏根本的错，不过，说是犯了个错，也有几分不恰当。更多的来说，应该是其私心作祟。”

微微皱眉，江灵钧似乎对慕容玄年这种极不高明的诋毁有些反感。

“后山禁地里的炽寒名剑，被他当作了交换的筹码，其让这柄旷世名剑被澹台世子的人带走了。”

江灵钧一下子星目怒横！这一下子就触动这位道剑名修的逆鳞。

任何一个剑修都绝不允许每个剑修的世代追求之物，名剑被当成俗世利益的筹码，倘若真的如慕容玄年所言，那顾安实可就真正地罪该万死了！仔细想了一想，江灵钧眉头一锁，这顾安实倘若真的早就知道了李曦和神游回来无望，无奈之下，引澹台王势力为外援，以炽寒名剑作以交换，确实也在情理之中，这是十分合理的一项举措。

但是光这一项，这顾安实这代掌教就不必做下去了。

江灵钧想要作一个回复，但慕容玄年只是淡淡地品了品杯中茶水，望着江灵钧，又继续哼着词曲，淡淡离去，仿佛他根本没有来过一般。

只留江灵钧在原地，怔怔出神，这慕容玄年直至今天也才令他感觉到有些陌生，似乎和这么多年以来的印象都有所不同。不免有些叹息，但是想到他一腔雄心被李曦和这个怪胎打压了这么多年，也觉得他有些可怜。忽然之间他脑子里闪过一道念头，慕容玄年如何得知这后山禁地之中少了炽寒名剑？

江灵钧抬头望了望这正宗山山顶的云色，似乎隐有云霆轰鸣。

北幽赤霄关

沈碧渔来至这赤霄关外已然三个月，整整百日。

赤霄关外的天地仿佛都是一片昏暗，常年不见日色，连那天地交间的都是赤暗色的黑云沉沉。沈碧渔本可以有很多选择，但是她偏偏选择来了这可以称之为人间炼狱的赤霄关。

之所以取名这赤霄关，是因为其血色尽染，终年不散。

沈碧渔来至这赤霄关后，杀了两位大妖，全都是丙等九境。虽是浴血而归，但是却被镇守赤霄关的幽州铁骑称为红缨上将军。只有九境的妖族才能被称为大妖。一时之间在这赤霄关也甚为震动，因为幽州铁骑虽然单兵作战能力不显，平均下来只有顶多五境至六境的实力，但是骑兵作战本就是以统筹协作，千里奔袭，兵意出奇为上。是以，这些廖廖的三万骑兵可以和上万妖族斡旋数百年。这三万幽州铁骑也是守卫中楚北疆的最后一道屏障。

两位九境大妖枭首意味着起码少死了近千的骑兵，幽州铁骑如何不感激这位红缨上将军？

沈碧渔独坐赤霄关外一处名为烽尖的守城城头，赤霄关外的寒风如刀，不断地在她的脸上吹割，仿佛要吹裂她的每一寸发丝，但是她此时背后负着一柄染血漆黑细刀，脸色是李延陵从未见过的冷冽轻淡。

染血漆黑细刀比普通朴刀还要更加细长，刀柄极长，甚至有几分长剑的意味，这是沈碧渔修炼的本命武器，刀名欲雪亭。世人只知她的道剑与江灵钧的天外炽玉齐名，却不知她的刀器一道更是不让半分，赤霄关外，欲雪亭这柄长刀的名字早已响彻内外。在这种杀伐之地，沈碧渔更喜欢用这柄细长朴刀，刀没有什么特殊，不过锋硬，砍在大妖骨骼之上会有金铁交鸣之声，不会断裂。

闭目养神，没有一个人修士敢接近，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杀意，因为已然习以为常。

她不是一个喜欢戮杀生灵的人，但是她没有办法，为了那个死在赤霄关外的人，她多少年前杀了不少生灵。而这次，她是为了那个神游了以后就不曾回来的师兄，也是为了顾安实，她是顾安实唯一的师叔，所以她这次得来。

她不是天人，也不过九境罢了，但是她能杀九境。

沈碧渔忽然睁开了眼，因为身边来了一位故人，说是故人，也不过是上次来这赤霄关有过一面之缘的冷殊眉。当时自赤霄关疯魔而回，若非师兄李曦和指点，恐怕沈碧渔也已像绝大多数中土修士一般，不记得这个名字了。沈碧渔也不知道这位神秘的老朽具体是什么来头，只知道他是如今西蜀剑阁少阁主冷寒宵的亲生祖父，是一位资历比之李曦和都要高上不少辈的老剑修，在这赤霄关一直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

沈碧渔也不知为何，可能有些人在这赤霄关镇守了一辈子也见不到的这位老剑修，竟然与自己相逢了两次，第一次自己因为疯魔入骨，差点被一位九境大妖杀了，就是这位冷殊眉给她递了这柄欲雪亭，才从鬼门关里抢回来一条命。赤霄关足足经历过三次近乎崩塌的战争，这位老剑修也不曾出现，仿佛这赤霄关的存亡与他毫无关系。

“你这个小疯娃儿，再这样杀下去，就不怕十境妖族大君亲自来斩杀你吗？虽然说那两位天王目前不会出手，但是光那些妖族大君，任何一个老古董出手，取你这小娃儿的项上人头还是易如反掌的。”

“才两个丙等九境大妖而已，除非手提六枚大妖首，否则他们不会出手，就算出手，赤霄关这边也会有所动静，在此之间，我足以自保。”

“呵呵呵”若是一般人在赤霄关说这话，冷殊眉理都懒得理会这种妄语，但是眼前这个小女娃儿说足以自保，那便是天王之下，足以无忧。毕竟李曦和作为如今三大道尊之一，惟一的同脉师妹自然不会那么容易死在赤霄关。

沈碧渔本来就是这种无法无天的个性，换了一般人，见了冷殊眉这等级别的老剑修，恐怕都是恭敬不已。这种话，自然是一点也不夸张，沈碧渔都有些好奇，那两位天王迟迟不敢入关，眼前这位平平无奇的老剑修会不会就是他们忌讳之人，那冷寒宵能如今年轻就被楚丕推为剑阁少阁主，恐怕眼前这位冷殊眉也多少有几分影响。若是没有这层关系，就算冷寒宵再是如何天纵奇才，也还是少了一些底蕴。

冷殊眉也没有什么架子，拍拍袖子就蹲坐在沈碧渔身旁：“听说你那道尊师兄已然神游一年了，世人都传他死在了神游天外，怎么，你就不担心，还敢只身前来这赤霄关。”

沈碧渔一双桃花眸子不为所动，依旧闭目养神：“我师兄死不了。”

“你不说我也明白，不管你那师兄神游成败与否，你都必须得再来一趟这赤霄关，凭着六枚大妖首，如此一来，就算你没有晋入上乘九境，也能与十境天人平分秋色。你在这赤霄关也有会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样多多少少，你那小师侄，顾安实也就能安稳地坐他掌教宝座。”

“老爷子，你就这么闲？”沈碧渔忍不住打断，这老爷子怎么常年窝在这赤霄关，对于中土的情况居然比她还清楚。

“活了凡人几辈子了，还不能让我这把老骨头多闲会吗？现在你们年轻人也都很能耐了，老夫就歇会儿。”冷殊眉仿佛一个很久没有找到人聊天的唠叨老头子，见到沈碧渔就开始唠叨个不停。

沈碧渔差点就以为这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老爷子是想破例收她这个天赋异禀的道姑做徒弟了，结果这老爷子压根提都没提这茬儿。

冷殊眉打死也不会说，眼前这个疯女娃儿的眼睛和他多年以前的女儿很像，那眉眼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他在赤霄关活得太久，久到身边已然没有一个亲人。

而那如今在西蜀剑阁的孙子也只见过一次面，更别谈什么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