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游山泽记 第六十七章 慕容玄年

赤须道人年纪不过七十，在修道之人当中年纪并不算年老，像慕容玄年都已然百岁有余，但是容貌如青年一般，驻颜有术，但是像赤须道人这种就属于另一种追求自然衰老的道士，不在乎皮囊肉相，所以赤须道长虽然看起来年老一些，遇见一头银发却面容英气的慕容玄年照样得叫他一句师叔。

顾安实见赤须道人，只是笑道：“赤须师兄，你知道我修的道里可是不沾酒色的。这不是凭空诱惑我来了。”

赤须道长洒然一笑，坐在凉亭石凳上，只是静静地拿出两只白瓷酒杯，又慢悠悠地倒了一杯酒，递到顾安实面前，郑重地道：“掌教，这杯酒，以前你可以不喝，但是现在，你得喝。”

顾安实无面表情地望着眼前这杯水酒，沉吟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接过酒杯，道：“赤须师兄，我不是掌教，你叫少了一个字。”

赤须道人似乎早已料到了顾安实的反应，转而缓缓地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李师叔接过掌教的时候虽然年近五十，但是在我们修道之人的眼中，三十和五十并没有什么区别。李师叔为了接过这掌教位置，看似理所当然，轻而易举，可实际里，不论李师叔自己是如何想，这掌教之位的大任接得孰为艰难，几乎逆了道藏派近七成的长老意愿。最后，若非中州李氏家主的一封荐信，恐怕最后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就是二长老了。”

顾安实面色依旧亲和，很是耐心地听着赤须道人说话。

“掌教，你现在的局势看似大道通途，但是在小道看来，局势之难，怕是不比李师叔轻易。这一点，您应该比小道看得更清。”

“这点我知道的。”

赤须道长神色略为缓和了一些：“最近又有一些流言扉语，相信掌教也有所耳闻。掌教你不去理会，但是底下弟子却是会有不少人理会。道藏派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与太和道不同，道藏派讲究广开门路，为天下人修道，是以，大小参差，无论家门好坏，都依资质收纳。如此一来，明州贵族也有不少势力在道派之中，处理这些繁枝琐叶来，显然是要费不少心力。”赤须道人说到这里又喝了一杯水酒：“这个时候，小道认为，空穴不来风，掌教需明白此时情势之严峻。”

顾安实听后莞尔：“赤须师兄，此时您能来说这一番话，小道已然很是安心，道藏之中还是有不少弟子如赤须师兄你这般一心赤诚，静心修道的，那说明道藏是一个修道地，这就足矣。”

赤须道人沉凝了半会，只是静静点了点头。

他知道，顾安实有他自己的方式，是以，他手中的这杯浊酒，顾安实不愿意喝，因为他本来修的就是不沾酒色的道。这是他自己的道。

想到这里赤须道人就不由洒然一笑，又继续饮了第三杯水酒，说着那我就放心了，就又拎着酒壶回他的那方天地，山腰茅庐去了。

天枢宫

江灵钧在李曦和那辈中是最年轻的，但却是最讨喜的，无论是师尊师伯，师兄师姐，都对这位小师弟很是疼爱。这种亲和力，往往也是一种天然的优势。韶华易逝，江灵钧此时也已然是是道藏扛鼎之人了。当年那一代的道藏派俊彦同样出类拔萃，比起今日的裴明峦、莫笙、黄庆繁等，亦是不差。

今日慕容玄年来至了天枢宫，这很是平常，慕容玄年自年轻时便与江灵钧关系不错，这一百多年以来，他们常常坐而论道，饮酒喝茶更是数不胜数。天枢宫弟子对于慕容玄年的到来早就见怪不怪了，仿佛哪天要是慕容玄年不来，他们才会感觉稀奇。

江灵钧是他们那一代的剑修翘楚，当初被认为最有望继承炽寒名剑。关于炽寒剑的各种秘闻，一般底层弟子根本不知，但是到了江灵钧他们这个级数，已然是不用公开的秘密，但是江灵钧最后并没有继承炽寒剑，这也是江灵钧至今的最大憾事，否则，如今十大名剑之中是否能有其一席之地，尚未可知。

后来慕容玄年集慕容家门阀之力，花费三年，请当时最出名的铸剑师狄生用西昆仑天外炽石，鬼谷紫禁秘术专门铸了一柄离名剑只差半步的天外炽玉，相赠于江灵钧，一补他无缘名剑的遗憾。江灵钧当时亦是震惊不已。因为这无异于是一无价之宝，能得慕容玄年这大师兄如此厚爱，江灵钧自然铭记于心，不敢相忘。

若非是十阀之一，根本没有这等财力及人脉能铸就这柄天外炽玉。直至如今，世人也都只知道藏江灵钧有一柄道剑，威不可挡，整个明州，怕是只有炽寒剑与周玄瑜的上邪剑能力压这天外炽玉一头。

更难得的是，两百年前，江灵钧当时不过十几岁，一介布衣出身，在这道藏派也没有任何司职，这样一个没有背景的少年，却能得慕容玄年这个二师兄如此厚爱，江灵钧也觉得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怀恩在心。

天枢宫的院子里一直养着三株青莲，这青莲是当初江灵钧师尊的爱物，是以江灵钧一直细心呵护，不敢放弃。江灵钧如今仍是青年模样，能达到他们这种返老还童境界的道人，在这世间都起码是乙等九境资格的人。如赤须道人，则没有这个水平，是以无法返老还童。而道藏派上七星宫主、十长老之中仅有四位。其中两位便聚在这个院子里了。

江灵钧见慕容玄年来了，早就在这院子里斟了上好的青州雨前细茶等侯了。

“江宫主果然不同凡响啊，今年新出的青州雨前连我都还没机会品尝呢，已然在江宫主的桌上候着了。”慕容玄年眼尖，还未落座，闻着这茶香便已然知道这茶的出处了。

慕容玄年自小便在慕容家长大，年至五十以后才来这正宗山修道，自小养尊处优，就算来至这正宗山，慕容阀也是倾尽全力培养，起居不曾差了，江灵钧这当了宫主才能有机会尝上的青州雨前，慕容玄年自然是早就吃腻了。

江灵钧故意板起脸来：“怎么，师哥，就许州官放火，不许我等这些老百姓点灯了？”

慕容玄年哈哈笑道：“许得，许得。”坐下也不客气，痛快饮了一口清茶。

江灵钧看着他这么糟蹋自己那一两斤青州雨前，心都快碎了，可是又頳颜不好说些什么，心赶紧自己细细品了一口，顿时通体舒畅，好茶就是好茶啊，这清香回味，一般的茶水真是比不了。

“上次慕容夷那小子使出了妖刀一途，回去族中，是不是没少受罚？”江灵钧冷不丁地问一句。

“罚他作甚，倒是那裴明峦，听说你最近又罚他去麒麟洞中符将阵中苦修，想来是你这老脸拉不下来，吞不下这口气。”慕容玄年淡悠悠地回怼了一句。

江灵钧哼了一口气，当初裴明峦败下阵来，确实让他脸上不好看，而莫笙又败在那不知名的李延陵手中，江灵钧心中自然难免有些郁气。毕竟天宗斗法，他天枢宫差了如此之多，简直有辱天枢宫祖师爷啊。这一年以来，裴明峦与莫笙都被罚去麒麟洞中在面壁苦修。

也就慕容玄年敢在江灵钧面前随意提这档子事，其他人来了，还不被他一剑赶出天枢宫。

慕容玄年不紧不慢地又道：“妖刀虽然属于邪魔歪道，可是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听闻这妖刀一道当初便是天王山的一位大妖所创，但是威力确实惊人，年轻人年轻时多吃些苦头，挫些锐气，没什么不好。”

“你就不怕他锐气都被磨没了？”

“磨没了只能说明他是个庸才，不值得我再花些心思。”慕容玄年淡淡说道，根本不在乎慕容夷的前途如何。慕容玄年只不过是多方栽培，因材施教，若不能成事，也不能怪他。

“若我猜得不错，这青州雨前应该是裴安峦那女家主送过来的吧？”

“师兄你什么时候开始挂心这些个后辈了。”

“后辈？那裴安峦年纪轻轻已然有几分女家主的样子了，她爷爷裴师纬就差没把裴氏家主的位置明摆着送她了，这样一个小女娃，如何能不上心？以后，她说不定可以和慕容玄旨同席而坐，你信吗？”

江灵钧还是连头都没有抬：“那她可能还差了不止一点火候吧。”

“现在当然是差了火候，但是这种苗子，咱眼光得放得远一点。”

“那师兄倒是说说，慕容阀家大业大，难道就没有一两个苗子能入您的法眼，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不去栽培一两株？我看慕容夷也没从您这儿得一星半点儿。”

慕容玄年哈哈一笑：“小江子，我看就属你鬼灵精，难不成你还想从我慕容家送两株苗子来入你天枢宫，让你天枢宫再长长气候。”

江灵钧也不掩饰，长叹一口气道：“没办法啊，裴明峦和莫笙虽然苗子不错，但是终究不是顾安实那种级数的天才，我也更加比不得掌教师兄，能教出一个代掌教来。但是天枢宫还是得后继有人啊。”

慕容玄年摇了摇头：“小江子，你错了，这么多年以来，慕容家不是拿不出一两株比裴明峦、莫笙还要好的苗子，只要我开口，玄信还是会给我这兄长几分薄面的。慕容氏子弟送进来了，就算出类拔萃，在这正宗山上也绝计没有机会争那掌教之位。”

话音一落，半晌沉默。这理由不用慕容玄年明说，江灵钧也知道，慕容阀在明州的势力实在太大，无论是中楚那位，抑或是道藏其他派系，都绝计不会允许慕容阀再染指道藏派的。慕容玄年能担任这太上二长老，已然是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