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游山泽记 第六十二章 暗波

宇文复与吕方圆、丁融意的酒兴正酣，大抵是些官场客套，好在两方对于此次的会面都彼此逢利，酒席之上自然融洽相谈，胜似一家了。

吕方圆深知宇文复出身艰难，能如此年轻官拜州牧，几乎是整个中楚官场最为官运亨通的人了。就算对吕方圆和丁融意二人也如此大动干戈地接风洗尘，这一点，一般的官吏哪能如此低声下气？这宇文复的城府之深，令吕方圆都觉得有些瘆人。

当今东林书院可谓是蒸蒸日上，三十六传道舍，天下闻名，就算是千古遗留的堂皇稷下也没有如此之多的“支系分门”，虽然三十六传道舍之中现在只有二十座传道舍有首座入驻，但是这些首座无一不是费冠中精挑细选，人上之人，就拿眼前这位剑道首座丁融意来说，其剑道之高，听闻其剑意距离那十境天人剑仙也只有一步之遥。周玄瑜在成就风流剑仙境界之前便一直是丁融意剑意一道的一生之敌，可惜周玄瑜得到了上邪剑相助，早他一步登顶了剑仙。这也被其引为遗憾。

但这丁融意毕竟不是秋信鸣之流，半点没有如秋信鸣那般被此大乱心境，修剑修道，同属一流，若是乱了心境，稍有不慎，怕是这一辈子都再也补不回来。别看秋信鸣那般，看似心境破裂再次圆满，但实则已然落入下乘，由剑道一途沦为剑技，连剑术都算不上，已然大道无望，徒有空境而已。是以，其不敢与陈渲交手。

三人酒兴正酣至深夜，宇文复久经官场，酒量自然也惊人，一直到现在时候还保留着三分清醒，似醉未醉：“吕先生、丁先生，实不相瞒，在下虽然身居官场多年，但是也有一腔江湖热血，先前那苍虬城外的惨案，也多少有些耳闻。那钟灵慎也是当朝元老钟师的庶孙，被李姓小儿一剑戳死也实在令人惋惜啊。虽然近日已许久未与钟师拜见，但是其心中想必是悲痛万分，不能为钟师分忧，鄙人心中实难相安啊。”

宇文复这没由来的这个话茬儿实在令吕方圆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丁融意却是心领神会。嘴上却是道：“修道一途，生死本就难以预度，慎儿之死，丁某做为其师尊，起码要承担一半的责任。没想到这件事还令宇文大人挂心，丁某实在于心难安，执言与丁某多年好友，因为此事却也一句重话也没曾说，于情于理，丁某都该出这次头。但是这李姓小儿似乎背后有澹台这尊大靠山，丁某也是不知如何应对，还请宇文大人明示。”

这番话明显是丁融意顺水推舟了。

“没想到丁先生还是灵慎的师尊，原来是自家人，既然丁先生都这么说了，鄙人就得直言了。那李姓小儿不过是照儿的一介客卿，如此年轻就任客卿不过一年就闯下大祸，照儿也是痛心疾首，只是苦于近期寻那李姓小儿不得。听说其犯下此案后已然逃至瀛洲，他也派出青丘坟的密探前往，只盼早点捉拿归案。”

丁融意不动声色：“既是如此，只要澹台王那边有大帅照拂，丁某或许可以出一分力。”

宇文复眉眼一抬，神色诚恳道：“丁先生大可放心，这事宇文复敢打包票，一介小小客卿而已，羽立兄这点面子还是要给鄙人的。”

丁融意自然知道这也是宇文复给这中朝国柱，钟参识送的一件照面之礼。

如此一来，庄揣、费冠中、钟参识无形就被宇文复一己之功合成巨力，小势已成，将来力压澹台王恐怕也来日可期了。其中之牵丝搭线，明道取势，吕方圆不得不赞叹宇文复不愧是中楚庙堂的一条滑蛇，不，现在应该是一条巨蟒了。

李延陵却是不知此时他已经沦为庙堂派系与第一外戚相争的一颗棋子了。

后半夜时分，吕方圆与丁融意跨出宇文复营帐半晌，吕方圆才缓缓道：“丁兄，你真的打算当那宇文复的砍柴刀？”

丁融意不是蠢人，他当然看得清这其中之心思诡谲：“这件事无伤大雅，本就与我利合，无非就在于我是不是打算亲自出手罢了。只恨那秋信鸣实在是一个废柴，号称八境剑道刺客，竟然连一个毛头小子都杀不了。我在想还有哪方的刀可以借。”

吕方圆沉吟片刻，道：“倘若可以和供奉楼一起出手，那样就再好不过了，一来澹台王会忌惮供奉楼背后的秦族，就算他再如何心中记恨，也不敢妄然发难了。如此，如果丁兄不便出面，我可代丁兄出面，再次请秋信鸣出手。为了一雪前耻，相信他此次不会再留手，以他的脾性，为了面子可以性命都不要。”

丁融意忽然泛起笑意：“还是吕兄全局在握，那就有劳了。”

另一边，东林书院的到来，澹台照几乎早就得到了消息，但是他选择了不动声色，因为他比谁都看得清楚，就算他早一步邀请那丁、吕二人前来也徒劳无功，他本就政事繁忙，也就更没有这个工夫来搞这些表面客套了。

既然他的父王，澹台羽立要替朝中的那位天子担那一肩子重任，这当朝第一权臣外戚的名号就已然使他们澹台家成了这中楚王朝的一股清流了。做那楚氏皇朝的清道夫，想要活命的话，哪敢结党营私？想到这里澹台照就没由来地火大，那一世英名的澹台王啊，此举无疑将自己做那笼中困兽了，再也无力打破那天地樊笼了。

楚昭景算个什么玩意儿，值得他们澹台家全家老小为他卖命？

澹台照心中从未有多少君王将相，是以他就算天资不算最上乘，也一直暗中修炼列缺剑元，只要登顶那修真一途的顶峰至境，这些个世间樊笼就再也困不住他了，实在不行，破罐子破摔，一人得那逍遥自在也算给自己留了最后一条后路。

丁、吕二人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罢了，从整个局势中来看，实在不容他此时做些其他分心。但是那李延陵，确实是他心头的一根肉刺。对于这根心头肉刺，他也确实很是矛盾。一方面，他清楚得很，李延陵的剑道天赋与际遇令他倾羡嫉恨，但是想要如何掌控此人，却是他棘手之处。本来他认为他可以掌控李延陵，可是自他擅自与那西凉李羡宸搅在一起，擅杀了钟灵慎，这件事令他有些警醒，李延陵这柄尚属年幼的利器，是不是哪天会伤了自己的手？钟灵慎之死倒不是什么大事，澹台照完全可以罩得住这件事的发酵。可怕的是澹台照发现这延陵的成长速度似乎有些快了，若说快，按他的初衷来说是一件好事，但是他发现了一点，他似乎有些高估自己的心胸了。

无论是青莲剑胆抑或是陆幽篁，他发现自己都没有那么宽阔的心胸可以包容，因为这些东西原本都应该是属于他的禁脔！任何人都碰不得。一柄不一定能为自己所用的剑器，该不该留？

据青丘坟探子来报，那陆幽篁竟然随李延陵一起去了瀛洲之后便杳无音信，事情的发展总是脱离他的掌控，这种感觉，他很不舒服。

澹台照不由叹了一口气。这些心思只能搁置，一切等见到李延陵再作打算，而为了带李延陵回来，他甚至连那位人物都请动了。

转瞬之间一月已过，李延陵在这赤金窟之中已然被困了许久，其间这南宫忘幽果然没有再来过。但是李延陵心中却是心急如焚，这《偃兵录》他已然通读了不知道多少遍，几乎可以说是倒背如流。但是对于其中释义，李延陵可以说是很清楚，可是他一个剑修，光知道阵道释义，却是半点没有用。这枯木阵竟然饶是许久都没法破除。

这几日，李延陵则近乎痴狂，一个人被困于方寸之地一个月，是很容易疯狂的。正自苦恼之际，李延陵忽然想起了上次白居山所赠的《衍天集》，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倘若将衍天道与这《偃兵录》结合起来会怎么样？只要有一点可能，李延陵立马去试，衍天道讲究天道取势，《偃兵录》讲究化法为道，李延陵虽然未曾在方术之上有过多研究，但是剑道之中亦有诸多术法因素，剥丝抽茧之后会不会是一番豁然开朗？

冥想之际，李延陵刹然整个神识都进入了一个莫名境界。

忽然之间，这个境界四处刹间立着四幢通天纹金剑柱，这通天青金剑柱之上刻着黑色古朴经文，李延陵低头之际才发现，这竟是一座上古剑阵！还未待李延陵反应过来，他的跟前忽然走来了一个青衫人影，随着脚步愈近，李延陵才看清这道青色人影，一袭青衫，一头青丝已然皆白，但是他的面容竟然是一个俊逸青年，青衫淡逸，宛若天人。

“恭候多时，在下聂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