萁豆 十二、拜年

年已过，80年末过渡到90年初，一切都似乎往好的方向迈进，农民的粮食也终于自足了，这个1990年的初始，过了正月初一，就开始去亲戚家拜年了。

年初三，陈小山带着妹妹陈小妹，跟随父母划了木船，过到河对岸，再翻过一座山，去孙家村给外公外婆和舅舅们拜年。

孙家村是个大姓村，两百多户人家，基本是“孙”姓，外姓大概就三五家，隔壁村迁过来的。

大村不同于大树村这样的小村庄，小村庄再怎么热闹，都如挑担小贩玻璃箱里的小甩炮，“啪”一下就没声了。孙家村就热闹多了，聚桌打牌的、打麻将的、喝茶聊天的，到处见人，到处一片人声喜气。

陈小山的母亲回了娘家，心情也特别的晴朗，她在孙家村辈分大，路上遇见的都喊“姑婆”或“姑”，最小也是“姐”的尊呼。

陈小山随着家人，在大村庄里熟门熟路七拐八拐地到了外公外婆家。

外公家的黄瓦，土墙，夯实的泥地面。两张并列的掉漆的复新中式床，摆钟在不停摆动，瓷缸里的茶籽油清褐照影。书桌上比砖块还厚的《神农本草经》和《针灸甲乙经》等中医书籍，整整齐齐的靠窗墙垒起。那张竹摇椅，底坐和扶手连接成夸张的大圆形，拉长的s形靠座，人躺在上面，脚不用多着力，竹摇椅就会自行如翘翘板般上下摇摆起来，舒适极了。

外婆欢欣满面，脚步轻盈，身上的蓝短衫洗得有些发白，外婆清瘦，干净利落，脑后换起发髻，慈眉善目，又清雅优然。不见外公，大概又去邻里凑麻将去了。

母亲帮着外婆忙着做午饭，父亲逐一去给三个大舅子送礼拜年，小妹乐癫癫地去找表姐们玩耍；陈小山坐在土灶口，帮着外婆烧火蒸饭，锅里冒着热气，米香弥漫。

陈小妹去到三表姐家，在三表姐的房里正玩的开心，二舅妈进了门来，胯着脸，没来由就给陈小妹一个白眼，陈小妹一贯心细，识人脸色，吓的赶紧逃开出房，脸色发红地躲进外婆的怀里，外婆心疼地问:“妹妹，怎么了？咋一脸的不高兴。”

小妹乖巧，不愿大人起纷争，对外婆摇了摇头：“没事，外婆。”

这天，小妹再没出外婆的门，陈小山看在眼里，吃过中饭，拉了小妹到屋后，看着小妹的眼睛，小妹告诉哥哥：“我没做错事，二舅妈对我翻白眼，我害怕。”

陈小山的母亲将外婆屋里换下的衣服拿到屋外洗，父亲和大舅哥们凑了桌麻将。陈小山的外公孙老医生，招呼孙儿们围了一圈，听他讲妖魔鬼怪的故事。

舅妈们看打麻将的看麻将，做家务的做家务，和邻居婆娘嚼舌根的嚼舌根。

陈小山听着外公讲故事，眼睛瞄见二舅妈去了屋后，应该是上茅房去了。乡下的茅坑，简易的挖了个两米左右长宽的深坑，坑上横架两根梁，再铺上两块三五十厘米宽的木板条，盖个草棚，拉个塑料布帘，就是出恭的地方了。相当于一个蓄粪池，池里的粪用来做庄稼肥。

正月伊始，亲戚间相互走动拜年，也是联络亲情的好时候，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

正当大家玩的开心的时候，屋后的茅坑内传来二舅妈杀猪般的吼声:“哎哟，哪个该死的，往茅坑里扔石头，测我一身粪。”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二舅妈推开茅房的塑料布，冲了出来。只见她头发和后背上都沾上了粪水，臭气薰天，呼天抢地的骂声不绝，那满脸的横肉就差飞出去了。

陈小山面无表情地坐在外公后面，像是没挪过屁股，打麻将的男人们摸着手上的麻将子，哪愿意浪费了时间，只随口催促道:“赶紧洗了去吧。”女人和孩子们都嫌臭，捂着鼻子离的远远的看，就剩二舅妈，跳着脚骂的惊天动地:“短命鬼，杀千刀的，不积德的东西，死了老子娘没人教的乌龟王八蛋……”

陈小山例了例嘴角，满眼的冷漠嘲讽：“骂吧，老泼妇，平时怎么欺负我外婆的，以后我一点一点给你找回来。”

傍晚时分，陈小山的父母吃了饭就回大树村去了，明天还会来孙家村，给大舅哥们送了礼拜了年，自然都要招待一顿饭的。陈小山和小妹留宿外婆家，外婆烧了水，陈小山拿脚盆盛了洗脚水，给外婆泡脚，帮外婆搓着脚背，外婆有些抗拒，问小山:“你不嫌弃外婆吗？”

陈小山摇摇头，轻轻搓揉着外婆的脚背，心里道：“我是外婆的孩子呀。”

外婆抚摸着陈小山的头，叹了口气，外婆满是疼惜的眼里有泪水滚动。

陈小山在外婆家长到六岁，所以和外公外婆的感情特别的深。

这晚，陈小妹躺在外婆怀里，陈小山睡在外婆脚边，听外婆聊她很久很久前的青春和她与外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小妹轻问外婆:“为什么会和外公这样的好？”外婆困乏了，梦呓般道:爱过雄鹰的女人，不会再爱上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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