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换命者，七生七世诗仙而始 3 扬州城中扬州鳄

扬州自古乃江南富庶之地，早想到此游历一番。向店东打听得知，扬州最大的市集位于小市坊，虽不如区分东、西两市的长安市集规模盛大，也是一等一的热闹繁盛。贩夫走卒、卖花女郎、巡游士子不绝如缕。

待到我们赶到市集，已是日上三竿。我站在高处张望一周，嘱咐青莲取钱去买些好纸好墨。寻常纸张又怎配得上诗仙的诗句呢。

阳光似是还未睡醒，懒懒洒在扬州坊市的街道与铺面。大商小贩们自卯时起了大早，早把摊位占得七七八八，黄金摊位更是一个难求。

在哪叫卖呢？我正是年少轻狂，刚登高就一眼看中了我的“专属摊位”——金边黑字坊旗下，是硕大一块空地，在这块地皮卖字，绝对高调。待青莲抱着装纸墨的小包袱、提着裙子小跑过来时，我已想好了自己的招牌“诗仙李白”，从她怀中抽出一张纸，先把这四个字龙飞凤舞地落在纸上，又补上一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做注脚，交由青莲贴于挂坊旗的木旗杆上，万事俱备，只欠迎客东风。

看客们一传十、十传百地涌过来，有老有少，交头接耳：

“李白，是何许人？”

“这位阿郎倒是气度不凡，还是诗仙呢？”

“也未曾听闻，他有何大作啊？”

我洋洋得意，对着四面看客连连拱手，其实是摆着架子不愿上前搭讪，诗仙名头拿出来，谁不买账？但古代文盲率很高，这帮凡夫俗子怕是压根没读过诗。

但卖弄一下也属必要，我叫青莲在旁研墨，准备先拿出一首李太白的成名作来镇镇场子。看客们也来了兴趣，挤得更紧些，伸头看我能写出什么样的诗句。

那，就先给他们瞧一首《将进酒》。

“这位公子，且慢。”我抬头一看，并不是我臆想的才女搭讪，而是一个满面皱纹的老汉，着一件摞满补丁的麻衣短衫，身上流溢着刺鼻的鱼腥味，似是刚刚打鱼归来。我把脸色摆得尽量好看些道：“这位阿伯有何吩咐？”

他对我招手，示意我附耳过去，我看他衣衫褴褛，貌似乞丐，便立在原地皱眉道：“有何事，你直说便是，何必隐晦。”

他嘴张了张，却不敢将话说出口，只得又走近两步道：“公子小心，这片地皮，贵。”

我哑然失笑，这不是无人在此摆摊么？就算是有人占了，到时让给他便是，这有何妨？我看了看他，未作理会，又俯下了身子。

临下笔时，我方才想到这首诗当时就没背太熟，玩乐两年，景色看了许多，诗书倒是荒废了不少，这会儿更是只记得藕断丝连的几句，可若是默写不出全文，便只能自己狗尾续貂，那岂不是砸了李白，也是自己成名的招牌？可现在若是当场写不出，那岂非是贻笑大方，当场砸了自己的招牌？我顿时踌躇不决，陷入两难之境，不知如何下笔，脑中空空。

看客们似乎格外擅长看人心理，开始大呼小叫：

“诗仙，作不出诗么？”

“这位公子仪表堂堂，却也是个绣花枕头！”

“一会儿，有他好看。”

我暗自后悔，自己果真是少不更事，但凡在僻静处将诗提前写下此时拿出，或是温习几本前人诗集、自己凑上几句，也绝不会如此难堪。

正当我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收场时，“哐！”一声锣响惊得我心神涣散。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一声喊叫炸雷般灌进我的耳膜：

“呔！你这厮，怎敢占了俺的地盘？”

一个身高八尺、头戴青黑幞头的黑汉踩着雪底皂靴，牛魔王般冲我直闯过来，我心头一惊，这厮穿着体态形似地痞，怕不是遇上了当地恶霸？自己少年年少不谙江湖，方到一地，不问风云人物不知风土人情，便如此高调行事，得罪了地头蛇，还能有个好么？

我陪着笑脸连连躬身道：“这位大哥，小弟刚到贵地，有眼不识泰山，借了您的宝地卖字，我，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黑大汉阴着脸看看我，又斜眼瞧瞧我写下的招牌道：“哦，卖字，抡圆了吹呢？咱们长话短说，看你一介文人，就不跟你多计较了。”我松了口气。

他看我只是连连道谢，又不悦道：“你这厮好不识趣，俺都饶了你，你也不表示表示？会写两句酸诗，就妄谈什么“大鸟展翅”，二两金子拿来，做摊位费了事。”我刚松下的一口气不由自主又提了起来，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咋舌道：“这位大哥，小弟刚到此处，一幅字还未卖出，哪里来的二两金呢？”

那大汉又将眉头拧起来，举起右手指着我道：“你少跟我装穷鬼，俺早瞅见你一身绸布打扮，有这身家，还带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不是富家公子么，会缺这点钱？”

我欲哭无泪道：“大哥，我们从远方来，做的小本生意，真没这许多金钱啊。”

大汉听罢竟是喜上眉梢：“真没有？”

我恼在心头，笑在脸上，连连作揖道：“跟您交底，小弟袋中还有一两黄金，愿双手奉上。”

大汉嘬着牙花子：“外地人，那好办了。说实话，俺也不差你这仨瓜俩枣的。你这把瘦骨头，填到码头上扛米袋，十天半月也挣不出这一两金。这个丫头嘛，倒有几分姿色。她抵给我，咱们两清。”

如晴天里降下一道霹雳，我两眼一黑，一时语塞，这厮竟是光天化日之下讹诈抢人。身边的青莲已吓得面无人色，战战兢兢。

黑大汉也不多语，一手将我推搡开，瞪着眼示意我滚开。他身边不知何时已多了几个斜眼歪嘴的汉子，一看就是当地流氓打扮。

在蜀地的日日夜夜，我对着青莲曾将千百个书中人的故事不重样地讲出来，现在却不知如何是好。青莲扯开嗓门大叫：“抢人啦！救命啊！”

流氓们一脸猥琐，嘻嘻哈哈道：“小娘子，跟这穷书生吃什么咸菜窝头，陪我们大哥一度春宵，少不了你的花床锦被。”

“小娘子，哪里人呀？到这儿要认亲，这儿正有你的几个好哥哥。”

打在街道上的太阳似乎迸溅出火星来，我头脑一热，大声斥责道：“欺人太甚！光天化日之下，岂能容你强抢民女？摊位非你一人所有，摊位费何至如此高价？”

说话间，我偷眼瞄了一圈，一众看客却是噤若寒蝉，男女老少只是缩着头无人上前帮我搭腔。

“就凭，这地界我‘扬州鳄’说了算。喏，摊位凭据就在这。”大汉使了个颜色，后边一个地痞手中扬起了一张白晃晃的字据，似是还有官府的红章印。我凑头去看，他却已收了塞进怀里。

大汉也不跟我多废话，一膀子顶开我就冲青莲走去。

青莲咬着嘴唇，步步向后退去，见大汉已至身前，鱼儿般直往人群里钻，却正撞在她身后的一个恶少怀里。

那恶少笑眯眯道：“小娘子，你往哪跑？”一把将青莲环腰抱住，青莲大声呼喊：“阿叔阿婶，救救我！公子救我！”她白藕般的小腿踮在地面划来挣去，足尖绷紧，将脚上的青色绣鞋也挣脱了一只。

大汉也不管许多，左手一把拽过青莲的手腕，拦腰抱起扛在肩头，迈步就走，我冲上前去，几个流氓却拦作人墙将我生生挡住。

“呦呵，要人？拿钱，来。”一个地痞向我伸手。

情急之下，我急欲拨开他们，未料脚下被谁暗中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啃泥，一时爬不起来，抬头看着十余丈开外，青莲的臻首在黑大汉的背后双眼含泪望着我，那眼神虽离我不远，却像是隔了千万重。

犹如一桶冰水迎头浇下，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