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红袂 第七十四章 荒野击贼

一行人在大道上走了不到半天，就撇开大路朝斜刺里走去。他们沿着一道模模糊糊的车辙印迹瞄着大黑山的山缺往前走去。远远看去，大黑山的影子就像一匹跳跃的黑骏马，又像天边涌起的一股黑云，更像是魔鬼的一头散乱黑发。卜逢时看着大黑山的影子，口中念念有词，吟诵起一首古诗。其中有这样两句：“朝辞爷娘去，暮宿黑山头。”

这一天晚上，他们驻扎在大黑山的山脚下。

三个车夫像往常一样，燃起篝火。烧水烤肉。两个捕快缠着王守成听他讲那些传奇故事。卜逢时背对着大黑山，面朝旷野仔细端详，仔细琢磨。不停的用手比划：这里可以驻军，那里可以扎营。哪些地方可以挖堑壕，哪些地方可以设鹿砦。好像明天就要在这里摆开战场打一场恶仗似的。

“大人这是在做什么？”一个车夫问另一个车夫。

“不知道。”另一个车夫回答道：“像是在看风水。我们老家有人要盖房子时候总要请看风水的先生先来看看风水。风水不好盖的房子就会出凶相。不是死人就是房子倒。”

“胡扯。难道大人是要在这里盖房子吗？”第一个车夫说。

“我可没胡扯。咱们现在在这里安营扎寨。不算是盖房子也算是打地基。不看看风水怎么能行？”另一个车夫说。

王守成在一旁听见二人的对话，不觉得笑了起来。他对两位捕快说：“你们俩也别尽缠着我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向大人学习学习‘看风水’好不好？”

两个捕快回过头去看了看卜逢时，笑着说：“大人还真是在看风水！每到一处安营扎寨都会四周查看查看，看看风水。哈哈哈哈。”

三人一起来到卜逢时身边。王守成问卜逢时：“让人是要在这里排兵布阵吗？”

“嗯！你们看这里，是不是一处安营扎寨的好处所？背靠悬崖，面对斜坡。视野开阔，易守难攻。”卜逢时意味深长地说：“栾士英当年每到一处，总要查看一下地形地貌。即使是一处临时休息的小土丘，他也要把它假想成战场，认真查看一番，仔细规划一番。所以，栾士英每战必胜，从没有打过败仗。人们总说那些常打胜仗的人是天才。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天才是从普通人中成长出来的。栾士英每战必胜诀窍，来自于他的细心周到，来自于日积月累的留心观察。别的不说，单就他获得情报的手段来说，别人就无法与他相比。”

“人们传说，大人与栾相是双星凡谪。二人在一起是天作之合。”王守成说。

“是吗？”卜逢时哈哈哈大笑起来：“‘天作之合’也能这样用？——卜某与栾士英相交多年，是有一些默契。栾子胆识过人，智谋超群。卜某也只能稍稍望其项背。何谈‘双星’？你们刚才在议论卜某是看风水。说实话，与栾士英相比，卜某也就是个看风水的。面对同样场景，他的一番挥洒指示就是在排兵布阵。而卜某照猫画虎，依样画葫芦。指手画脚，让人看着可笑。可不就是一个看风水的？”

“都是那三个啥也不懂的农夫信口胡说！”王守成说：“谁敢认为大人是在看风水？大人胸中自有丘壑，撒豆成兵。袖筒一抖搂就有千军万马。——江湖上都是这么传说。”

卜逢时越发笑了起来：“你们把卜某说成妖道啦！哈哈哈哈。”

······

夜幕降临，寒气袭人。山风从峡谷中吹出来，带着吼声，像鬼怪的喘息。几堆篝火在空旷的山麓上一跳一跳的燃烧着，犹如鬼火。夜鸮在不远处的土丘上号叫着，似哭似笑。山中老鹳发出咳嗽一般的古怪声响。天边，传来一种微弱的声音，像是呼唤，像是叹息，又像是哭泣。

天空，显得又高又远，深邃无比。就像一口又深又暗的水井一样，让人透不过气来。那些星星，又明亮又寒冷。仿佛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窟窿。

几个人都穿上了从军中借来的棉衣，全部挤进了棉帐篷。早早安歇了。

到后半夜，帐篷外面风吼马惊。王守成的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正在酣睡中的王守成一骨碌翻了起来。说：

“不好！有陌生人靠近。是山贼。”

······

王守成翻起身来说道：“有山贼。”

卜逢时问：“何以见得？”

王守成回答：“我这匹马跟随我多年，是我从军中带回来的。十分警觉。从来不让陌生人靠近。一有风吹草动，它就会发出嘶鸣给主人报警。这荒山野岭的，会有什么人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除非是山贼。”

“那就赶快把他们叫起来。”卜逢时说：“多点火把，以做疑兵。”

王守成跃出账外，迅速叫醒了其他五人。说：“月黑风高，他们摸不清我们的人数，不会轻易上前。熬到天亮就有办法了。”

几个人迅速分散开来，一口气点燃了十几个火把。分散插遍营帐周围。王守成从马上解下一把长长的陌刀，握在手里站在营门口。两个捕快抽刀在手，站立在大车后面严阵以待。三个车夫手持长矛背靠背环伺在卜逢时周围，保护大人安全。

夜，十分的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一行人看不到对面那伙人，只听见坡下面有响动。不知道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马，不安地捣动四蹄。不时发出一声嘶鸣。火把在风中呼呼作响。火星蹦落下来随着风向坡下飘去，像一个个流星似的转眼即逝。

王守成白天随同卜逢时看过地形，心里有数。营帐扎在坡顶之上，背后就是一道堑壕，虽然不深，也可以作为屏障。左右两厢有几辆大车挡在那里，由两个捕快持刀守在车后，也可聊做屏障。正面虽然门户大开，却是一道溜溜的斜坡。谁想从那里过来，必须先通过他的陌刀。

就这样，坡下的那伙人始终没敢靠近。双方相持了一个多时辰，火把已经燃尽，渐渐熄灭了。

看到营地周围的火把熄灭，坡下的人有了动静。王守成问卜逢时：“大人车上可有弓箭？”

“有一把。”卜逢时还没有说话，一个捕快回答道：“有一把。是我在关下的军营里顺的。裹在帐篷里拿出来的。只是——箭有点儿少。只有五六只。”

“够了！快拿来！”王守成说。

这时，四周的火把已经全部熄灭。周围一片漆黑。坡下那伙人窸窸窣窣朝着坡上摸了过来。

王守成持弓在手，安上一只箭。两眼直视黑夜深处，屏住呼吸静静的听着。

突然，“嗖”的一声，一支箭从他手里飞了出去。紧接着就听坡前一声惨叫。也不知那支箭射到了那人的哪里？

坡下的人顿时没了动静。所有人都趴在原地不敢动弹。连喘气也变得小心翼翼。只有那个中了箭的人还在不时地呻吟，咒骂着。

“好箭法！”卜逢时忍不住说道：“大哥好箭法！在这样的黑暗之中也能射中人，真是神啦！”

王守成说：“这都是多年从军练就的本领。靠着听声音辨别目标。弟兄们过去常常用这种办法，袭击对方的哨兵。只要对方在射程之内，十有八九会中招。”

“不会射偏吗？”卜逢时问。

“也有射偏的时候。”王守成说：“还有闹出笑话的时候呢——有一回，一个弟兄熬了半晚上射了一箭出去，结果射中的是自己人。原来，那人从战壕里出去解手，正蹲在了两阵之间。被误射了。”

几个人听王守成说完，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卜逢时故意笑的很大声。对面坡下的人听见这边儿轻松谈笑，一时之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双方僵持到天光放亮。

卜逢时与王守成两个人仔细地盘点了一下对方的人手。对面共有三十三人，还有两匹马。其中一个人被箭射伤，躺在较远处的一座土包子后面。其他三十二人，都隐藏在一道土坎下面。正在叽叽咕咕商量着什么。

卜逢时看看自己方面：七个人，八匹马。力量对比悬殊。

卜逢时低声对王守成说：“若此时让大家骑上马，乘对方没有反应过来进行突围。定能成功。——对方多是徒步，只有两匹马，肯定追不上。再说，他们要的只是货物，不会穷追不舍。山贼，无非就是为了抢劫财物，他们费尽心力追上来杀人干什么？立刻突围，让大家逃命。”

王守成没有同意。他说：“此时突围，货物损失了不说，有可能人财两空。”

“货物算什么？损失了就损失了。”卜逢时说：“只要人在，什么都会有的。本官不会让大家为了财货去送命。”

王守成说：“马虽然有八匹，却只有三副鞍鞯。没有鞍鞯的马很难骑得住。就是骑上去，跑不了多远也会摔下来。再说，那几个车夫未必会骑马。这时候进行突围，有很大的危险。不如一战！”

“噢呵？”卜逢时吃了一惊。“就这几个人，要与三十多个悍匪一战？勇气可嘉！只是——本官不会冒这样的险，让大家白白送命。”

“大人请放心！”王守成说：“咱们占着优势。拿下这几个毛贼应该没有问题。”

“哈哈！”卜逢时见王守成信心满满，自己也来了精神。遂说：“卜某经过的战阵也有不少，今天倒要领教领教。见识见识王大哥的本领。来啊，给本官一把长剑，咱们就与这伙贼人大战一场吧！”

说话的功夫，天已经大亮。

三十个山贼持着刀站在坡下，一个个袒露着左肩斜披着一张老羊皮，显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其中两个山贼骑在马上，躲在三十个人的后面。一个骑马的山贼大声喊叫着：“弟兄们，不要怕。他们只有六七个人。给我往上攻。看见那两大车货物了吗？都是好东西。把他们全杀了，东西就是咱们的。把这两大车东西弄回去，咱们就发了大财。可以好好享用一阵子啦！”

王守成估量了一下，那两个骑马的山贼远在射程之外。因而没有轻易拉弓放箭。三十几个山贼呼啸着往上冲。眼瞅着冲到了百十步远。王守成拿起弓箭，静静等待着。约摸到了六七十步远，“嗖”的一声放出一只冷箭。一个山贼应声倒下。其他山贼立马四散逃开，趴伏在土坎下面不敢露头。又过了一会儿，那一伙儿山贼实在不甘心，又试探着冲了上来。王守成又应声射倒了一个。

就这样，剩下的四支箭全部射完。总共射倒了五个山贼。那两个骑马的山贼始终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损失了五个同伴的山贼，又气又急。最终叫嚷着冲了过来。

王守成拉过自己的乌骓马，跨上马背。手持陌刀，站立在阵前。那一伙山贼冲到三十步左右时，王守成两腿一夹，胯下乌骓马像脱兔一样纵身跳跃出去。那些山贼还没有反应过来，卜逢时等人也没有回过神来，王守成已经骑着马打了一个来回。陌刀所向，血光飞溅。两名山贼倒在了血泊之中。

王守成回到原地，骑在马上。威风凛凛。一伙儿山贼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搞得措手不及。一个个惊恐万状，抱头鼠窜，跑到土坎下面隐藏起来。

“好身手！”卜逢时见王守成策马一个来回，瞬间斩杀两名贼人。禁不住叫起好来。就连那两个从军半生的捕快也从未见过这么敏捷的身手和这么快的刀。一时之间看得呆了，连面前的危险都忘记了。三个车夫从未见过杀人，面对眼前这样的血腥场面，吓得浑身发软，两腿直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