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裂痕的光 第二章

周一晚上，顾晓钰看着窗外的雨发愁，天气预报显示未来几天都有雨，虽说雨天使人心烦，可她暗自庆幸周末把家给搬完了，要不然湿漉漉的天搬家得多难受。

她换了身舒服的毛衣，裹上羽绒服就出门了，按照约定时间，顾晓钰来到一家离家不远的火锅店，沈悦已经在等她了。

“顾晓钰，这儿！”沈悦扯着嗓子喊了声。

顾晓钰收起滴着雨水的伞朝她走去，火锅店的人气很旺，每一桌都冒着热气腾腾的水雾，大家吃得热火朝天，给寒冷的冬天增加了热烈欢快的烟火气。她走到桌前把伞放地上，脱了羽绒服塞进桌下的竹篓筐并盖上，以防衣服串味，红通通的火锅已经在沸腾冒泡了，沈悦在顾晓钰到之前就帮她调好了蘸料，蒜蓉、麻酱、醋、麻油和香菜，这是顾晓钰最喜欢的搭配。

顾晓钰刚坐下就问：“你怎么比我还早到，我以为我够早的了。”

沈悦说：“没办法，我怕下雨天路上堵车，就提前来了。”

“你今天工作忙吗？”

“哪天不忙，年底要冲业绩，可是不好做啊。”

沈悦从普通销售做到现在的主管岗位，她已经开始带团队做业绩了，虽说每月业绩压力很大，可她自身能力强，也会带团队，所以每月业绩基本都能达标，赚到手的钱也自然不会少，她的车就是靠自己省吃俭用的存款买下的。

顾晓钰鼓励她说：“我相信你，你一直都跟我说业绩不好做，可年年都做得很好，你比我强，可是妥妥的女强人。”

“我还羡慕你呢，幼儿园多轻松啊，对了，你真不愿意继续在幼儿园干了？”

话音刚落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都是她俩平时吃火锅时必点的东西，：牛羊肉卷、鹅肠、毛肚、虾滑、小郡肝、干贡菜等。

顾晓钰把披在脑后的长发扎成马尾说：“我把幼儿园的工作已经辞了。”

沈悦吃惊地说：“你会不会太冲动了，幼儿园下课时间早，每年还有寒暑假，你这都不愿意？”

“可工资不高啊，离了婚我得养活自己，之后考虑在家附近找一个培训机构，教小朋友弹钢琴或者跳舞，机构的工资高。”

沈悦直奔主题问：“你手头缺钱了？”

“以前存了一些，但总不能指望这些存款过以后的日子吧，不赚钱迟早得饿死。”

沈悦左思右想说：“介意汽车销售吗，我给你介绍一个？”

顾晓钰摇头说：“感情的事情我不考虑了，我一辈子都不想再结婚。”

沈悦听她回答得斩钉截铁，只好说：“明白。”她知道顾晓钰被上段婚姻伤害得够呛，能走出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两人边吃边聊，顺便聊到了搬家的事情。

顾晓钰说：“我想抽空去趟家具市场挑些实用的小家具。”

沈悦看了看手机里的排班表，周二排了休息，她说：“我明天休息，正好可以陪你一起去。”

“那太好了，借你车放东西，省得我累死累活提回家。”

“好你个顾晓钰，真把我当你的专职司机了，明天中午必须请我吃饭。”

“没问题，那就这么说定了。”

周二依旧是下雨天，南方的冬天湿冷刺骨，北方人到南方甚至都无法忍受这种冷。沈悦把车开到家具城对面的露天大停车场里停好车后说：“下车，到了。”

两人从暖烘烘的车里钻了出来，刚踏出车门立刻撑起了雨伞。车内的暖风更凸显了车外的寒冷，下车后两人冻得直哆嗦，沈悦说：“快过马路，这天真是太冷了。”

顾晓钰缩着脖子说：“不下雪光下雨，什么烂天气啊。”

沈悦哆嗦着手说：“家具城里暖和，我们赶紧进去。”

车辆在雨地里匆匆疾驰，车轮溅起的水花瞬间又砸落到地上，雨越下越大，落到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大声响，顾晓钰和沈悦瑟缩着身体等红绿灯。

绿灯亮了。

顾晓钰看到灯变绿后忙说：“沈悦，快走快走。”说完就径直往前走去，沈悦则走在她的右手边。

没有人注意到那辆失控冲过来的黑色轿车，她们撑着伞裹着羽绒服拼命朝马路对面走，除了噼里啪啦的雨声，她们什么都听不见。

顾晓钰突然被身后一只大手猛拉了把，那力量大的出奇，她整个身躯毫无防备朝后倾倒，倒地的瞬间右胳膊猛砸在地上，此时失控飞奔而来的黑色轿车不偏不倚从她右腿上压过去，“咚”地撞飞了右手边的沈悦后扬长而去。

顾晓钰凄惨痛苦地尖叫着，不知是因为骨头断裂产生的疼痛还是精神上产生的巨大惊恐，她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倒在雨地里不省人事。

“顾晓钰，顾晓钰，顾晓钰，快点过来！我在这里啊，别站在雨地里，里面暖和，你快进来啊！顾晓钰，外面雨下得太大了，你快进来！”

“顾晓钰，进来呀！顾晓钰！”

沈悦在马路对面呼喊着顾晓钰，顾晓钰想往前走却怎么也挪不开腿，仿佛被钉子钉在了地上，沈悦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顾晓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可地上突然出现一条鲜红的掺杂了雨水的血迹，血迹逐渐染红了整条马路。。。

“快看，她眼睛睁开了。”一个年轻女护士激动地说道。

顾晓钰额头渗出了惊恐的冷汗，她费力睁开眼后梦中恐怖的血迹也随之消失，映入眼帘的是一堵惨白的墙，输液瓶挂在床边的立架上，她的嗅觉也恢复了，医院冰凉的消毒水味扑进鼻腔。

穿白大褂的男医生掰开她眼皮用手电照了照，语气温和地问：“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顾晓钰努力抬了抬发麻的手，医生轻按住她手说：“不舒服对不对，不要动哦，你还在输液中。”

她动弹不得，因为右腿和右胳膊都绑上了石膏。

“疼。”顾晓钰的声音很微弱。

“先不要动，你的胳膊和腿骨折了。”中年男医生的声音依旧非常温和。

顾晓钰的意识逐渐清醒，她发觉嘴唇很干，头发里隐约散出发霉的馊味。

“医生，我在这里躺了多久？”

医生说：“三天了。”

顾晓钰惊愕地看着医生，医生对她说：“骨折疼痛加上受惊过度晕了过去，你在病床上已经昏睡了三天。”

“好久啊。”顾晓钰微弱地自言自语道。

医生说：“那个酒驾后肇事逃逸的人已经抓住了。”

“对了，小姑娘，你通知你家人过来吧。”

“医生，我家人不在身边，都在外地。”

“你昏迷的三天，很多费用都是一个先生帮你垫付的，他好像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顾晓钰想起了沈悦，她心急地问医生：“医生，我另一个朋友呢，和我一起被撞倒的，她在哪里？醒来了吗？”

医生轻皱着眉头，顾晓钰非常紧张，她害怕听到坏消息，可脑中不断出现一条鲜红恐怖的血迹。

此时病房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人低沉温和的声音：“医生，她还没醒来吗？”

顾晓钰的目光穿过医生朝门口看去，那是一个特别高的身影，他带着鸭舌帽，顾晓钰看不清他的脸，医生转身对这个男人说：“她刚醒过来。”

男人走到病床边看了眼顾晓钰，转头问医生：“她情况怎么样？”

“目前状况良好，生命体征平稳。”

男人低头朝躺在病床上的顾晓钰说：“医生说你没有生命危险。”

顾晓钰说：“我听到了。”

医生对顾晓钰说：“姑娘，就是这个小伙子救了你，他把你送到医院的，肇事者赌博输了一屁股债拿不出赔偿的医药钱，费用都是小伙子帮你垫付的。”

顾晓钰盯着戴鸭舌帽的男人看，她想到了什么事情，着急地问他：“是你救了我，那我朋友你看到了吗？她没事吧？伤得严重吗？也是在这个医院？”

男人不说话，顾晓钰愈发着急。

“你说话呀，我问你话呢！”

顾晓钰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身体抖动幅度也越来越强烈，男人小声问医生：“医生，你没告诉她？”医生轻摇了下头。

男人撒了一个谎：“你，你那个朋友在另一间病房，她重伤，暂时不能和你见面，你先养好自己的伤。”

顾晓钰半信半疑地松了口气，医生也附和着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自己的伤，不能乱动，知道吗？”顾晓钰只好乖乖点了点头。

男人又去缴费了，顾晓钰问医生：“医生，我欠他多少钱？”

“你得直接问他，他手上有单子。”

“好。”

医生拔完她手背上的输液针就出去了，没过一会儿男人又进来了，顾晓钰这次看清了他的脸，因为他脱去了鸭舌帽。他特别高、腿也显长、寸头、冷峻干净的脸颊，五官轮廓立体，眼神桀骜凌厉，浑身散发着冷酷的精神，黑色毛衣下隐约能看出他结实的胸膛。

顾晓钰盯着他眼睛说：“你好，请你帮我算一下，我需要给你多少钱。”

男人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既然她开门见山，他也直爽地说：“行，我算好了告诉你。”

“钱我怎么给你，我没现金。”

“手机转账吧。”

“可以。”

顾晓钰穿着病号服，她不知道自己的衣服去哪儿了，因为她的手机在羽绒服口袋里装着，男人看她微抬着脖子四下张望，自顾拉开病床边桌子的抽屉对她说：“你手机在这里。”

顾晓钰随意说了声：“谢谢。”

手机开机后竟还剩些电量，顾晓钰说：“我加你联系方式。”

两人就这样互加了联系方式。

顾晓钰在医院里躺了近一个礼拜后，医生告诉她明天可以出院了，回家需静养几个月才能长好骨头。

可顾晓钰心事重重，她一直得不到沈悦的消息，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出院前一天她好奇心作祟在手机里翻看了那天的车祸新闻，心想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一条酒驾撞人逃逸的新闻吸引了她，她看完新闻后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造成一人受伤，一人当场死亡……”

竟然有人拍下了当天车祸后的照片，图片里有一个血肉模糊的人，遭汽车撞击碾压后扭卷着身躯倒在血泊里的女人！脸部打了马赛克，可即便如此，顾晓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沈悦。

顾晓钰的胸口痛得喘不过气，身体止不住发抖，额头已满是冷汗，她的脑子里全是沈悦倒在血泊里的凄惨模样。

年轻护士跑到医生办公室焦急地喊：“医生，那个顾晓钰病人我们实在控制不住了，她闹得太厉害，像发疯一样！”

中年男医生马上带人进到病房，顾晓钰披着凌乱又打结的长发，脸色惨白，她正拼命拆腿上的石膏，护士死死抱住她，顾晓钰哑着嗓子挣扎哭喊道：“你们放开我，求你们放开我，你们这群骗子，全都在瞒我！我要找沈悦！放开我！”

医生看到她手机上显示的图片后瞬间明白过来，他语气严肃地对边上人说：“马上上镇静。”

一番激烈地闹腾后，顾晓钰终于在药物作用下昏睡过去，病房也安静了。

护士说：“医生，这该怎么办啊，她醒来还得接着闹，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

“大家只能耐心点了，这么残酷的现实她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也正常，慢慢来吧。”

顾晓钰未能顺利出院，她在病床上躺了几天，她没有再乱哭闹，表现得格外平静，情绪静得像一潭死水，男人帮她垫付的钱她已经转给他了。

不光是转钱，她还发给那个男人很多信息，可一直得不到他的回复，男人很久没再来医院，医生每天进病房和她聊天，她只是安静地听医生说话，有时候会故意笑一笑，仿佛跟没事人一样，可医生觉得她的状态令人担忧。

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她又给那个男人发了条信息：死的人应该是我，是我害死了她，你为什么要拉我？我恨你。此时病房里只有顾晓钰一个人，她单手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挪到窗前，病房在10楼，她心想：高度正好。她打开窗户，阳光扑在她脸上，冷冽的风吹得她脸颊隐隐作痛。

她满脑子都是沈悦带着血的脸庞，如果那个周二，她没有让沈悦陪她去家具城。。。。。。

顾晓钰想不明白，为什么活着人的是她。

她微弱地声音消散在风里：“沈悦，我对不起你。”

顾晓钰狠心扔了手里的拐杖，靠左手和左腿的力量爬上窗台，她俯身朝下看，看到的只是一片虚无，一片黑暗，此时，她只要往下一个翻身，所有的痛苦和愧疚就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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