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狗的淡定人生 6章 都是没爹酿疼的娃

爷爷和婆婆也坐在桌旁，笑呵呵地看着安飞斯斯文文地吃着面条，家里养的大花狗安生亲昵地靠在安飞脚边，安飞不时会丢下两根面条给安生，大花狗幸福地吃着，嘴里呜呜地表达着对安飞的感谢和崇拜。

爷爷是个乐天派，安飞发现每次自己和爷爷婆婆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爷爷都会很开心，他是个川剧迷，总是情不自禁地用自己的两根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八仙桌的桌沿，嘴里唱上两句高腔，比如《御河桥》或是《别洞观景》。而此时院坝前过路的乡亲便会笑着说：“老太爷又唱戏了，孙子回来了哈。”

安飞听不懂川剧，但也能从爷爷一板一眼的唱腔中感受到老人家对于生活的满足和快乐。爷爷只有父亲一个儿子，却无奈地远走他乡，这对于一个老父亲来说，内心的郁闷和忧伤不言而喻。幸好还有个乖巧懂事的孙儿在膝下。这也让老人家感受到了一份天伦之乐。所以爷爷才会如此简单地快乐。

婆婆是个很优雅的人，不怎么干农活，听村里人说，婆婆年轻时并不是这里的人，而是三秦省一个大城市的大户人家，家里据说有整条街的商铺，自家还开了药店，只是因为当初鬼子的原因，才辗转迁到了这里。所以婆婆身上有种安飞觉得很神秘的气质。

安飞记得自己暑假里练习毛笔字的时候，婆婆会在旁边默默地看，当时自己还开玩笑问婆婆看得懂不，结果婆婆接过安飞的纸笔，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一个漂亮的“飞”字，居然是标准的欧体！这让安飞很吃惊，原来婆婆是有文化的，看来村里人的传言都是真的。

一大海碗面条很快便吃完了，将碗里最后油花花的汤喝完，安飞打了一个满足的饱嗝：“爷婆，我吃好了。”

“还要不要，我再给你下一点。”婆婆笑道。

“呃，吃胀了。不吃了，你们吃没得？”

“都几点了哟，我们早吃过了。这周学校有没有啥事情？”爷爷问道。

“嗯……没有吧，对了，邵老师让我写篇作文，说要参加市里的作文竞赛。”安飞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把昨晚的事情告诉由爷婆。

“那你好好写，读书人一定要把文章写好。我们安家几辈人都没有出过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了。飞娃你要努力哦。”爷爷说道。

“你祖祖过世前就说你是文曲星下凡呢。”婆婆很认真地说道。

“嘿嘿，我没那么厉害。爷婆你们放心嘛，我会努力的。”文曲星在安飞的头脑中很陌生，只是从小乡亲们便用它来形容读书很厉害的孩子。我只是一条狗狗而已，能成为你们的孙儿，我会珍惜这一世的缘分，尽量不让你们失望吧。

“我们晓得，我们飞娃自小就是乖孩子。堂屋墙上的奖状都贴满了，队上那些人都眼红得很哦，哈哈哈。”爷爷开心地笑了。

“爷婆，明天吃完午饭我就要回学校，跟权娃子约好了，商量作文竞赛的事情，老师也让他写一篇。”

“权娃子成绩也不错嗦？”

“对头，他数学比我好。对了，明天我想带点肉，我答应权娃子的，昨晚我的饭盒又打倒了，都是他给我分的吃的。”

“嗯，没得问题，我明天去街上给你买，多带点。唉，你们两个都是没爹娘疼的娃儿，权娃子更是个造孽的命哦。你空了喊起他来屋头耍嘛。”婆婆叹息道。

“我们都有爷婆疼，一样的。”

“这娃儿会说话。”爷爷慈爱的摸了摸安飞的头。“就是这身体太干了，小脸白恰恰的，也不晓得吃的东西都去哪里了。”

“你不足月就生了，你妈一天只吃两顿饭，还要做活路，生下来才5斤多，我们都以为养不活，未曾想长这么大。”婆婆又开启了回忆模式。

“呃，爷婆，我去屙尿。完了想去看一哈师父。”安飞连忙插话，要不然婆婆的话匣子一打开便没完没了，爷婆和父母之间的家长里短恩恩怨怨，安飞不明白，也不打算搞明白。

“对咯，你都有一个多月没去看你师父了，是该去看看了。把你姑父给我的那瓶尖庄酒带给你师父。”爷爷叮嘱道。

三大队二队，又叫谢家沟，队上谢姓村民居多，然后便是吴姓，这是吴权的家。

从槐树完小出发沿着省道走一个多小时便是著名的天宝山，山下是著名的筒车河，深邃宁静的河水缓缓流淌，常年有渔民驾着自制的小木船在河上捕鱼。而谢家沟就在天宝山下，筒车河畔。

谢家沟的人都知道吴权是个苦命的孩子。

八年前，才6岁的吴权失去了自己的父亲。那一年的春天，父亲吴建国像往常一样驾着自己的小船在筒车河上打鱼，却偏偏遇到有人失足从大墩子桥上坠河，年轻的吴建国仗着良好的水性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救人，却不曾想早春的河水冰冷刺骨，入水后遭遇抽筋，人没有救起来，自己却搭上了性命。

吴权的记忆中那个浑身充满力量，总是在河上唱着渔歌的快乐的父亲一去不返，那个春天是吴权生命中最寒冷的春天。

在那个年代，没有见义勇为的说法，尤其是像父亲这样没把人救起来却牺牲的行为，甚至在某些村民心中是个笑话。

但吴权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英雄，就因为义无反顾的勇气。

父亲离开两年以后，母亲改嫁了，嫁到几十里外的双河镇，对方是一个鳏夫。而安飞不愿意跟着妈妈便留在了奶奶身边。

妈妈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对方还有两个孩子。但即使这样，妈妈总会每个月回来一趟，给吴权带来一套衣服和一些零食。在吴权的记忆中，妈妈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每次回来搂着吴权睡觉的时候，常常会默默地流泪，吴权不知道妈妈是想念父亲还是在为现在的生活而悲伤。

后来，妈妈半年才回来一次，说是到嘉陵市打工去了，听婆婆讲，是到饭店当服务员去了。但妈妈一回来还是会给吴权带来新衣服新鞋子，还给婆婆给钱。

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两名穿着公安制服的人，通知婆婆去嘉陵市接人。

大爸吴兴国带着堂哥吴立接回来的，却是妈妈的遗体。

吴权记得那是五年级的秋天，全家人都沉默不语。而谢家沟的乡亲们似乎知道了什么，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吴权。

夕阳下，父亲和母亲的墓前，吴权跪在地上哭得浑身抽搐，婆婆和大爸小姑两家子默默地抹着眼泪。从那时起，吴权觉得自己的眼泪便流干了。

在父母的坟前，吴权默默地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坚强，好好地活下去，比你们活得更加精彩更加长久，我一定要出人头地。

几天后，在吴权的百般追问下，大爸才说出了真相。妈妈在饭店打工的时候，因为想多挣点钱，便和别的男人好上了，结果被现在的丈夫抓了现行，一怒之下，将妈妈和那个男人杀死了，然后自己也逃掉了。

为此，吴权在自己的房间关了四天，婆婆急得在外面流眼抹泪。

没有人知道吴权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等吴权再出来的时候，瘦削的脸上双眼布满血丝，但嘴角却带着笑容，很是诡异。从那以后，在吴权的言语中，再没有出现过爸爸妈妈这样的字眼。直到吴权以良好的成绩考进初中，这个家庭才渐渐恢复了热气。

大爸是个孝顺的人，小姑就嫁在邻村，最招人喜欢的建国，却夫妻双双早亡，剩下的吴权自然成了婆婆的心头肉。一套六间瓦房，大爸专门给吴权留了一间。而十九岁的堂哥吴立和十七岁的堂姐吴佳玲更像是亲哥亲姐，言语不多，但总是将好吃的好穿的都留给吴权。

姑父何刚和小姑吴小燕每个周末都会回来，用自己的巧手给吴权做好吃的，比如吴权最爱吃的烧白，在这个时代，能做得起烧白是件很了不得的事情。但全家人就像商量好的，定期都会做一份，而一盘烧白大人们都不吃，全留给了吴权和表妹何思雨。

吴权从学校兴冲冲地赶回家，在村口便碰到了正在上小学二年级的表妹何思雨。

小姑娘梳着羊角辫，穿着蓝底碎花的手工棉衣。小姑是个巧妇，不仅菜做得好，针线活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漂亮。

“哥哥，妈妈说你快回来了，让我来接你呢。”何思雨小脸蛋冷得红通通的，欢喜地说道。

“辛苦了辛苦了，冷到了吧。”吴权连忙蹲下将何思雨揽在怀里，从兜里掏出两个广柑递过去。

“哇，好红的柑子，肯定很甜，谢谢哥哥。”小丫头的嘴比柑子还要甜。

“姑姑啥时过来的？”吴权牵着何思雨边走边问。

“妈妈吃过午饭就过来了。说要给你准备好吃的。”

“哦，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是啥子好吃的呢？”

“呵呵，妈妈不让我说，到时你就晓得了。”何思雨调皮地笑道。

“好啊，你还不跟我说，看我收拾你！”吴权说着，用手挠向何思雨的胳肢窝。

“啊，痒！我说我说，哥哥莫挠我。做的是红烧肉和水煮鱼！”何思雨一边笑一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