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第十五章 大魔术师1

魔术，一种可以让人产生奇幻感觉的艺术形式。在外行看来，它与那古老神秘的魔法无异，给人说不出的惊奇与怪诞。伴随着魔术师的每一次精彩表演，束缚观众身心的现实感被逐渐地抽离，使他们置身幻境。这或许就是魔术最吸引人的地方。根据这种认识，我们有理由认为多人参与的魔术效果是最好的。一般来说，人与人之间互动所营造的氛围感比人与物之间互动所营造的氛围感更加有渲染力。由于需要多人的配合，这种魔术的难度和风险也相对较高。但是对于真正的“大魔术师”来说，越是有难度的魔术越能吸引他们。唐纳德·波普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沉默寡言，很少见人，身上总是萦绕着一股神秘感。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魔术领域的造诣。每次登台，他都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披着黑色的披风，戴着黑色的高礼帽，好像他想把自己隐藏在这如夜晚一般的黑暗之中。高礼帽压得很低，即使是前排的观众也看不清他的眼睛。至于他的年龄、身世、背景则更是无从知晓。如果说魔术是由一个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构成的表演，那么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秘密。

与他的沉默寡言不同，他的女助理身材高挑纤细，一颦一笑都让人如痴如醉。她每次在观众面前走过都会吸引一众男士的目光。也许这就是魔术的奥秘所在，助手吸引开观众的注意力，为魔术师的行动提供掩护。但如果你认为这位美丽动人的女士只起到这个作用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也许是神灵有意要对他的不善交际作出补偿，唐纳德·波普的身手显得异常灵活，常常能在一瞬间从礼帽里变出鸽子、兔子、松鼠等小动物，也能在没有任何遮挡的情况下，直接从空气中随心所欲地抓出一朵玫瑰、一个棒球或是一个盛有红酒的高脚玻璃杯。其手速之快以至于没有人能看清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仿佛在他的身边就隐藏着一个通往异世界的大门，他想要的东西在那里应有尽有。随后他也可以凭借一个响指或是一次礼貌性的挥手让它们通通消失。一切都是那么的从容不迫。但正如之前所说，“大魔术师”可不会仅仅满足于与物品互动，要创造出更具渲染力的魔术，就要与人打交道。而那位女助理就是他最主要的合作伙伴。在这里，有必要介绍唐纳德·波普最擅长的一种魔术类型了，那就是人体魔术。严格地说这并不新颖，因为很多魔术师都表演过类似的魔术。但是可以十分肯定地说没有任何人能够达到他的水准，没有人。两年前在S市演出时，他曾让女助理委身于一个小木箱子内，然后他再用长矛和宝剑刺进去，很快箱子就变成了一只刺猬。几乎所有的人都为那位迷人的女助理捏了一把汗，但是当唐纳德·波普不紧不慢地把所有长矛、宝剑拔出后，那位女助理毫发无损地站到了大家面前。当然你可能会说这没什么了不起，同样的魔术不知被多少人表演过。但是与其他人不同，在表演过程中整个小木箱子是全封闭的，也就是说事先没有留下任何供武器刺入的通道，魔术师也是站在距离小木箱两米远的地方将武器投掷进去的。这一切仿佛都在告诉观众，这些武器的穿刺完全是随机的，无法预知也无法提前安排演练。而且更加惊人的是，在武器刺入之后，分明有红色的液体顺着箱子的破口渗出来······

去年十月，在L市演出时，唐纳德·波普先生再次表演了一段人体魔术，这次的表演更加惊艳、更加离奇也更加血腥。他在上万名观众的面前，用一把利斧砍下了女助理的头颅，现场登时鲜血四溅，很多观众都被吓得高声尖叫、捂住双眼，有些胆小的观众甚至直接被吓得晕厥过去。即便是再镇定的人看到这一幕也会被惊恐所包围。但是接下来的一幕更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在把女助理的那血淋淋的头颅向大家展示过以后，唐纳德·波普竟然把它又放回了女助理的脖子上，没错就是那种轻轻地拼上去，没有动用任何外在的工具。几秒过后，那名女助理居然真的睁开了双眼，然后扭头看向观众，随后又在脸上浮现出那灿烂迷人的微笑。她走到舞台中央高举双臂，热情地与观众打着招呼。但是没有人回应她，所有人都被这不可思议的景象震惊到瞠目结舌。他们不相信一个被砍了头的人怎么可能恢复如初。现在的那位女助理神采奕奕，激情四射，不像受到过任何伤害的人，只有她脖颈处残存的血迹提醒着所有人刚刚发生的那恐怖的一幕。整个表演过程没有任何一刻是被遮挡了的，一分一秒也没有，所有这一切都在观众的眼前清晰地呈现出来。

可想而知，即使演出是成功的，唐纳德·波普的麻烦也注定少不了。或许是出于嫉妒他已久的同行，也或许是出于那些不满这种表演形式的观众，总之，这种血腥演出很快就被人举报了。而警察在演出结束之后就到达了现场，他们仔细检查了这位“大魔术师”的所有道具，可是却没有发现任何违禁物品。让警察感到奇怪的是这位魔术师的随身物品非常少，除了一些随身衣物、洗漱用品和本次演出时用的利斧之外，他们没再搜到任何其他的物什。他随手变出的那些动物和小玩意好像真的就是凭空出现再凭空消失。更让警察感到疑惑的是，他们也没找到任何血浆或者红色颜料，仿佛在舞台上四溅开来的真的是女助理的鲜血。唐纳德·波普告诉警察，那些有损魔术师名誉的骗人的道具他从来不屑于使用。鉴识科的鉴定报告很快出来了，舞台上散布的和女助理脖颈处残留的液体都是人类血液，而且就是这位女助理的血液。这一结果让警方也大感惊讶。他们也开始怀疑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这超出了一个人的常识和理智。但唐纳德·波普对魔术背后的秘密闭口不言。没有尸体，所有人都好好地活着。警方不能将他逮捕定罪。但是仍然以表演过于血腥，有碍公共秩序，不符合相关表演规范为由对他处以三日拘禁和一定数额的罚款。在这期间，魔术师和他的女助理都向警方承诺不再表演如此血腥的魔术。但没有人注意到，在做出这个承诺时，唐纳德·波普那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为人察觉到的微笑，那是一种获得成功的欣慰的微笑。

在这件事之后，唐纳德·波普真的就没再表演过任何一次人体魔术，哪怕是在偏远的警察不易察觉到的地方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改进后的小戏法。他不再满足于凭空变出动物或东西再让它们消失。而是直接将它们转换。比如有一次，一支铅笔在他的掌中能顷刻间变成一个苹果。同样是没有遮挡甚至没有任何晃动，一支铅笔就那样静静躺在手心上，一瞬间变成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最多的一次，他连续变换了五次，从最开始的网球变成羽毛球再变成折扇、丝巾最后变成一个露西亚套娃人偶。每次这样的表演都能赢得台下的惊呼声和掌声。即使是再专业的同行也看不出丝毫的破绽。不过，有一个特点倒是被唐纳德·波普一直保留了下来。那就是他从来不允许这些被他操控的物什保留到魔术表演之后。无论它们美得如何绚烂夺目，抑或是惹人爱怜，魔术结束之时就是它们的消失之刻。对于这些受造物来说，唐纳德·波普就是神灵，就是主宰它们命运和生死的神灵。

虽然这样的魔术没有再为他招来麻烦，但作为一个“大魔术师”，他终究还是不能满足于这些与物互动的渲染力度很低的魔术，尽管这已经足够给他带来荣誉、金钱、名望和地位。但对于一个真正热爱魔术的人来说是绝不会仅仅满足于此的。他们的荣誉感不容许他们止步不前，对魔术的痴狂犹如奴隶主的鞭子那样抽打着他们不停地创新和探索。唐纳德·波普既是他们中的一员又不属于他们。说他就是他们，因为他也有着一颗不满足现状的心，说他不属于他们则是与他那神秘的身份有关。

很快，新的魔术被他研发出来了。这次仍然是与人互动。但是他再也不需要女助理了。确切地说，自从上次从拘留所出来以后他的那位美丽的女助理就消失在了大众视野当中。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嫁人了还是辞职了？没有人说得清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位伟大的魔术师身上，不会在意那偏僻的角落里隐藏着什么。就像舞台上的聚光灯引领着观众的视线一般，唐纳德·波普的一举一动也引领着魔术界的视线。他研发的新魔术是心灵控制，与他合作的则是坐在台下的观众。初听起来你可能会认为这是一个传统的魔术表演形式。很多的魔术师为了表现自己具有心灵感应能力或者可以操控他人心灵都会把耳朵堵上眼睛蒙上，更有甚者把自己的双手捆上或是干脆把自己绑在一把椅子上。让大家相信自己已经不具备任何感知外在的能力。在完成这些工作之后，观众按照他们的指示完成相应的动作。而这些魔术师则可以在短时间内准确地预言或者猜出观众写的文字、选的扑克牌、从箱中抽取的小球颜色等等一系列随机事件。这样的表演的确让人拍案叫绝，但如果唐纳德·波普只有这样的水平，那他还当不起“大魔术师”这个称呼。因为这些魔术的奥妙要么就是有魔术师助手伪装成观众坐在台下，然后被“幸运地”“随机”选出，要么就是利用一些心理学的技巧通过暗示引导观众完成自己早已确定好的行为。还有就是道具上做手脚，让一些特定的结果“偶然地”出现。当然也有以上三只兼而有之的。所以这些魔术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神奇。专业的魔术师基本都能看出端倪。但是唐纳德·波普的表演从来没有被人真正看穿过。今年三月份在T市的表演中，他一连说出了二十位观众兜里或是包里放的东西。如果说这些还可以用概率学和心理学解释的话，那么随后他又准确地预言台下一位观众在通往舞台的第七阶台阶滑倒这一事实。要知道，当有人已经告诉你将在某处摔倒时，你会更加注意那里，摔倒的几率会小很多。但是那位观众依然在那里摔倒了。他给出的解释是他对那名观众完成了心灵操控，他操纵着那名观众让他在指定的地方摔倒。当然这样的解释没人相信。所有人都认为那名观众一定是魔术师的助手。而那名当众出丑的观众，则没有任何不满或者抱怨，安安静静地回到了座位上。他面无表情，真的就像被人操控了一般。但是这更加使众人相信他就是魔术师的搭档，尽管台上的唐纳德·波普一再否认此事。直到魔术表演结束那名“失神”的观众才清醒过来。他甚至还不明白表演为什么这么快就完了。退场时还有不少人和他打趣，揶揄地说他的演技高超，完全有资格竞争最佳男演员奖。唯独就是没人相信他的话，没人相信他是真的被“操控”了，没人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神技”。

老实说，这次在T市的演出很不成功。唐纳德·波普的演出很少有这么不成功的。大家不认为他具有什么惊人的超能力，只是认为他的一切把戏不过是那位台下的“演员”。最讽刺的是，第二天的T市的报纸上赫然写着“大魔术师江郎才尽，靠台下演员骗观众”的醒目标题。对于这一切，唐纳德·波普没有任何抱怨或是忧伤。他一如既往地冷若冰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除了在拘留所做出不表演人体魔术那次，他就没有过任何情绪波动。不过，没有情绪不代表着没有对策。他的心里早就谋划好了一切。同日下午四时许，唐纳德·波普对外公布，他要在T市东北四十公里的R小镇进行一次魔术表演，时间就定在三天以后。目的就是打破那些对他不实的谣言。鉴于上次一不成功表演的教训，他对自己的心灵控制魔术做了改进。将心灵控制和那些变物什的小戏法结合起来，向大家展现全新的魔术形式。这个消息一出，很快在T市魔术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魔术爱好者甚至同行都提前动身前往观看，电视台也派出了节目团队前往现场。但R小镇终究是一个常住人口不足三千人，占地面积不到1.5平方公里的非旅游小镇。无法一下容纳那么多人，尽管有些人自带饮食帐篷，但也超出了小镇的承载力，最终很多人只得徒留遗憾地守在了电视机前。

受这次活动影响最大的人莫过于R镇的镇长了。他要为突然涌入的人流和即将开始的演出做好规划。为此，他想提前去拜访唐纳德·波普先生。我们的“大魔术师”早就来到了R镇，住在一家小旅馆里。不见任何人，其中也包括镇长，无论这些人见他是出于公事还是私事。他住的房间门窗紧闭，还拉上了窗帘，似乎在刻意隔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其他人对于唐纳德·波普的为人处世已经见怪不怪，但是对于镇长来说他可算得上一个十足的怪人。来到自己的辖地演出不仅不事前通知，来了以后也丝毫不与自己联系。一种被轻视的感觉在镇长心中升起。但他现在无暇顾及其他，镇政府本来就没几个人，布置演出场地的工作就已经把他忙得焦头烂额了。每当他靠着舞台休息的时候，对于唐纳德·波普的怨恨就会袭上他的心头。在镇长看来他的辛苦操劳全都拜这位“大魔术师”所赐。所以他下定决心要在演出结束之后拜访唐纳德·波普，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他。其实这位镇长并不是要为自己的辛苦和被轻视找个说法。他有着更现实更功利的打算。如果能征得本人同意在这里建一个以唐纳德·波普为题材的纪念品售卖站，或是让对方答应每年能来R镇演出一次，哪怕只是每次表演一个小时，那么对于当地经济的带动作用都是不可忽视的。想到这里，这位镇长仿佛看到了小镇光明的未来，对于这次演出的布置和准备也更加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