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说停就停,风也没了。
只有地面的湿漉漉,证明风雨来过。
天色原来已黄昏,眼前有一个老街区。
房子低矮破旧,最高不过3层,上世纪建筑。
黄色的外墙腻子吸饱了暴风雨,丑陋膨胀着。
很多地方早已掉落,癞痢头或满身伤疤一样。
还有些摇摇欲坠着,长年的污旧被雨水刷出了新鲜的湿润。
有个路牌歪歪倒倒撑在那,上面写着“菩提路”。
菩提,究竟是什么东东?仿佛听过的。
古怪名字的老街,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一个阿婆从小平房走出来,拿着把竹扫帚。
一下一下,狠狠扫门前的水,扫得水花飞溅。
她脸上皱纹多且粗,不会因用力而有任何变形。
这是一个永久保持的天然悲苦表情。
“你好,这是什么地方?”我轻声问。
阿婆没听到,竹扫帚把地面刮得唰唰惨叫。
我走近两步,她抬头看我,眼睛的浑浊中有警惕。
我退后一步,表示自己并无恶意,只是在问路而已。
她又低下头,用力扫,仿佛那下抬头,已经算是回答。
没办法,我只能往前走,刚走几步,后面扫地声就停下。
阿婆手持扫把,一动不动看我,仿佛一座监视敌人的哨岗。
我没有回头,若无其事快步走,想尽快摆脱这种奇怪的监视。
夜色完全笼罩下来,忽然发现,满街都是慢慢走路的老人,夜游神一样的老人。
一条老街老楼老树昏暗灯光之间,无数老人在漫游。
老人老物的世界,连街角一棵腰粗壮细叶榕,也老掉了牙。
它斜斜瘫倒在一堵废弃的砖墙上,枝条和树干都长进墙身,变成一个树墙合体的怪物。
树墙怪还是只八爪鱼,下身肿胀出一大堆触须,一条条或粗或细的根,在泥土之外疯长。
一个灰衣服老太婆蹲坐在这盘触须上,身材小得像小孩,只有白发和驼背,证明着她的老。
老小孩跟前有个火盆,一张张纸钱被她加进去。火势时旺时衰,火光在粗条皱纹上跳来跳去。
每一张纸钱在黑暗中变成转眼即逝的火光,仿佛在叫喊着,这是我的花朵,这是我最后的生命。
老人站起来,捧起一座半个人高的纸扎别墅,颤颤巍巍放到火苗上,火被巨大的假房子镇压下去。
但只几秒,假房子就“噼噼啪啪”烧成了一幢火楼。
火焰烧出轰轰烈烈的高光,一下击退四周一大圈黑暗。
好景不长,纸别墅在火中烧成薄脆的灰烬,化作滚滚青烟。
四周的黑暗被填得更浓稠,老太婆呛到了,不断咳,老浓痰在喉结涌动。
火盆中虚弱的火苗,慌张躲避,害怕被咳灭,但无处可藏,逐渐走向熄灭。
火盆只剩暗红色的纸灰,她不慌不忙,往火盆又添新纸钱,火重新猛烈起来。
穿过火和烟的黑暗,她突然发现我:“后生仔,快D走,呢个地方唔啱你嘅。”
听得懂粤语的后生仔,并没有快D走,他知道,这地方可能就是他想要找的那个。
阿婆用一支铁棍把未烧尽的纸钱搅进火里,再在快熄灭的火头上,放上几件新冥衣。
五颜六色的冥衣在火中烧出七彩的火星,化学反应般地燃烧,但不堪一烧,很快烧尽。
所有的纸冥衣都变成了薄脆灰烬,风一吹,就四分五裂分解,最后飘散成些蓝色的火星。
闪闪的点点蓝火星,飘啊飘,在不远处一个阿婆身前徐徐落下。
她无动于衷,专心烧自己的纸钱,仔细分开每一张,再放进火盆。
一大把纸钱变成一团火钱,火光熊熊,但照不亮她身后的另一阿婆。
那阿婆低头垂手而立,始终处在阴影中,看不清她表情,仿佛在等待。
她身后还有另一阿婆,像前面阿婆的影子,更苍白,同样在守候着什么。
三个老太婆保持着自己一直的姿势,知道是否知道身后还有另一个阿婆。
到处都是这样三三两两的阿婆阿公,在火盆前烧纸或守候,这是老人的世界。
远处路边一排小铺,只有一间开门,门口挂两红灯笼,把堆满的冥器照成赤红。
一对纸扎童男童女摆在门口两边,跟真人大小相仿,圆脸蛋有圆形胭脂,鲜艳刺眼。
店内的纸扎冥器堆积如山,一个胖老板娘挤在最里面,正跟几个老人响亮地讨价还价。
她突然看到我,就撇下老人,把自己肥胖的身体从纸器堆中挪出来,然后认真地打量我。
“你买嘢?”她同样说粤语,声音尖亮。
我摇头。
“你做乜啊?唔好阻住我做生意好喔。”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返转头吧,走啦。”她似乎是善意提醒。
四周的老人开始投来异样的目光。
这种远远默默监视,有点偷偷摸摸。
看到我看他们,立即装作不经意的张望。
“你快D走啦。”胖女人有点焦急地催促。
老人无表情的脸,添了一点煞有介事的紧张。
他们不敢靠近,也不愿离开,眼睛用力紧盯我。
“唔好到处走,夜了。”那张没有棱角的大胖脸凑过来,想要看清或警告我。
店内老人的老脸,也怯怯地跟着凑过来,好像也要看清我这个擅自闯入的外人。
外面更多老人影子般涌动,把相似而模糊的面目朝向我,满脸惊讶、警惕和排斥。
门口那对纸扎的童男童女,穿一套古装,瞪着黑眼珠直愣愣看我,看得我有点心慌。
四周飘着一股老人味,是旧衣服的霉臭,消化不良的口气,加上跌打药油的混合气体。
各种老人味用很碎的步子,向小铺围拢过来,药油味道越来越清晰,变成一层无形压抑。
“我还是想去那边看看。”我快步冲出小店,四周刚凑成的陈腐老网,一下四分五裂破散。
路两旁仍是两三层高矮房子,没有任何灯火从门窗透出。
我大步向前走,路在变窄的同时变暗,但我仍是走。
前面有个分岔口,两条小路,我犹豫着要走哪条。
身后有老人味尾随,我停他们停,我走他们走。
影子般的家伙,还假装很自然地走自己的路。
他们慢慢跟进包围,我能闻到带头老人脸上皱纹的粗糙。
走下去,还是回头,前面没有路灯,没有灯光的路自带恐怖。
平时我并不讨厌老人,但大量老人汇聚,形成阴沉负压就让我厌恶。
好,就右边的路吧。
我大踏步走在右边小径,飞一般快走,甩掉老人的追踪。
两边渐渐变成一排排高大树木,路面的枯叶不知累积了多少年,仿佛一层厚的地毯。
我小跑起来,无数枯叶被踏碎,在脚底碎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很好,让陈年老叶碎个粉碎吧。
陈腐的老人味一下被远远抛离在身后的黑暗中,但我知道,他们还在,那些老迈的脚步仍在追随。
我跑得更快,上气不接下气,时有时无的碎叶声,仍像根遥远挥舞的鞭子,驱赶着我用力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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