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废公寓q 第3章：813

天气预报，今年1号台风，今晚登陆。

20级的强风，50年一遇，全市停工停课。

路上的风一卷一卷乱吹，是台风的先头部队。

但这几天一直在酝酿的暴风雨，始终还没出现。

我想出去走走，这种鬼天气，说不定能找到风水先生口中的鬼地方。

看门老头满脸通红呆坐传达室，迷离醉眼落在Q之外的阴郁世界，在等雨。

只是下午，天又黑得像傍晚，黑沉沉压得大地喘不过气来。

我没带伞，直接从Q的闷热，跳进街里异乎寻常的冷清中。

CBD平常汹涌的人来人往，早被传说中将至的暴雨，吓得不见踪影。

天空终于飘下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雨点粉末，蒙在我的脸上。

很好，无什么人的街上，我慢悠悠走，乱吹的风吹不乱我，反而吹得我有点自在。

远处或者下起暴雨，一辆公交车从大片白蒙蒙的雨雾中驶出。

813路，不知开往哪，像个湿漉漉冷冰冰的影，缓缓开向我。

车站上没有任何人，只有我一个在等车。

车停下，门打开。

我跳上去，开去哪无所谓，带我离开这就行。

司机是个男人，带顶黑色棒球帽子，眼睛不看我，直愣愣望远方。

他的侧面轮廓硬朗，只是有点苍白，白得很刺眼，冷到我的眼睛了。

车上的乘客不多，每个座位都有乘客，我走到全车唯一的空位坐下来。

外面的天黑得要塌下来，车窗玻璃照出我的脸，一会显年轻一会透苍老。

厚厚乌云急急涌动，一条条银白色闪电痉挛般扭动，扭不出一丁点的雨。

灰暗的车厢是个密封罐头，外面滚滚的雷声传不进来，我有点透不过气。

远处天空舞动的闪电像一群哑巴，在跳一场激情的舞蹈，仅看到疯狂的姿态。

静了音的车厢世界只有一盏浑浊白灯，不知道何时也熄灭掉，车内完全无光。

坐在我前面，一个白发老头，穿不知什么年代的白色长衫。

他脑袋一直朝向前方，看不到脸，手里抱着一束花。

花朵和白发一样惨白，花瓣上的水滴，寒光闪闪。

斜对面坐了个胖嘟嘟的小学生，抱个大书包。

他双手合十着一支白花，一个劲搓动枝干。

狂舞的闪电，吸引不到小胖子的小眼睛半点注意。

花朵陀螺般旋转，把白色旋得目眩。

胖嘟嘟的脸，随着花朵左右摇晃。

脸上肥肉也在颤抖，模糊起来。

天地也模糊，雨水倾盘而下。

雨噼里啪啦狠狠劈打车窗。

车厢内没有人对此侧目。

一车子死翘翘的沉默。

又一道电闪进车厢。

阴暗的脸更阴暗。

一站又一站，时间也模糊了。

我被车摇得昏昏沉沉，好想睡。

没人上车，没人下车。

恍惚中，感到有一撮目光，刺探性落在我后背，让我心里忽然有点发毛。

我假装扭头看闪电，想找出这个鬼鬼祟祟的目光源头。

是最后排的男人，在一件异常宽大的灰衣中发出的怪光。

他眼中的虚空有种强力，发现我的发现，也没有收住，仍旧狠狠盯着我。

我也不退让，以暴易暴对望，我想用力看透这种无温度无礼貌的目光。

模糊怪异的家伙垂下眼睛躲避，假装凝视自己两腿夹着的那束白花。

一片，两片，三片，花瓣被他剥下来，好端端一朵白花慢慢缩小，最后只剩下花蕊。

被剥得赤条条的花白，有很长的花枝，但没有叶，只有刺。

他从枝干最上面，往下一捋，所有刺，刺不伤他，刺不出任何痛感。

咔嚓，其实没有声音，他一手把枝干折成两根，再折，再折断，不断折断。

前面老头突然回头看我，不看那个花开堪折直须折的家伙，反而看我。

他脸颊凹陷，像个被病魔折磨多年的病人。准确地说，似个被啃得差不多只剩肌腱的鸡翅。

鸡翅上一双凸出的眼睛，不遗余力用力盯着我看，我脸长了什么稀奇的么？

“请问，下一站是到什么地方，车上怎么没有路线图？”我轻拍老头椅背，打断他无礼的注视。

“到了。”

“到哪了？”

“快到了。”

“快到什么地方？”

“终点。”他终于不再答非所问，那干瘪病人般的脸发出梦魇般答语。

“这么快就到终点站？这是什么地方？”我听到自己的惊慌在发问。

凹的腮凸的眼，再次转过来，苍白的苍老脸没有回答，又转回去。

不止老头，整个车厢都是苍白的面无表情，这巧合让我手心冒汗。

外面的闪电不断闯入车厢，落在这些扑克脸上。

完全徒劳，只是把所有脸面的无表情变成蓝青色。

我的眼睛像灌铅一样沉重，眼皮怎么抬都抬不起。

这是哪里？我究竟要去哪？我竟然有点想不起来。

这就像醉了场酒，做了个梦，之前的都忘个干净。

或者，这真是一个梦，只是根本无从证明这是否梦。

车在风雨中颠簸着飞驰，摇篮一样让我马上就要沉睡了。

没人上车，没人下车，雨没完没了，车也不停靠。

我撑不住了，下雨天最适合舒舒服服地大睡一场。

我不能睡，在不知道开往哪里的车厢不能睡着。

我用力撑大眼睛，发现车厢有很多怪眼包围过来。

怪眼目光变成无数蚂蚁，落在我身上快爬，灼咬。

刺痛越来越忍无可忍，幸好车开始减速，又靠站。

远远看到站台上有个黑裙女人，打着把黑色雨伞。

看出我要下车，整个车厢的灰白衣服都蠢蠢欲动。

我脑袋中的那股东西也涌动起来，不知是来救我还是害我。

我开始发冷颤抖，车还不到站，前面瘪三老头站了起来。

车始终停不下，之前最后排盯着我的男人也在起身。

他们是要下车还是来阻止我下车，我要逃离。

小胖子把白花塞嘴里咀嚼，用肥大屁股堵住走道。

我没有动，仍坐在座位上，等待车门打开的一刻。

车尾的男人无声走到我背后，随时做出一次猛击？

我没有回头，假装若无其事，准备对攻击做出反击。

车外的黑色女人仍在站台，看着我，我很想看清她是谁。

车门打开，我一跃而起，几步就冲出惨白的包围。

一下把自己投到暴风雨中，雨点猛烈敲打在我脑袋上。

身体终于感到现实的痛感，这是前所未有的真实。

站台空无一人，并无黑裙女人，只有一把扔在地上的黑色雨伞。

公交车慢慢从车站驶离，车身原来是黑色的，发着刺眼的冷光。

它载着一车子的灰白衣服，很快被雨幕吞没，消亡得无影无踪。

路上没有车，四周没有人，我在茫茫雨水中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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