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 第二章 破怨

昼夜交替，日复一日等待的日子慢得像是第一次割麦子的小孩的镰刀。太无聊了呀！为国祝禧、禳解灾疫、祈晴祷雨、安宅镇土、祈福延寿、祛病消灾时需要掌握的经文、掐诀、踏罡、、、、、、枯燥又乏味。想抱怨，但转念想想，不掌握这些，出去骗钱，不，不不不，出去做法事的时候，也不像个道士啊！像都不像，还怎么挣钱生活啊！

山中不知星期几，不知过了多久，但总算在2000年的第一场雪之前，来了第一单生意。事主是右翼寨村的，他父亲在煤城干活，瓦斯爆炸死了，尸体运回老家安葬，因为是横死，怕走的不安生，又不想花大钱请临县明皇寺的高僧，所以托熟人找到师父，想做上七天的法事。

两个女儿和三个外甥女请了三班子响器，加上家族凑钱请的和事主请的，总共五班子响器，一字排开，每一处都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响器班们为了额外奖励，都很卖力，戏曲、歌曲和小品通过音响响彻村子的每个角落。我很想挤进去看看，但师父不让。超度亡灵所需法器我都备好放在距棺椁七尺七寸的香案上，师父也按往常那样坐着轻颂安魂咒，没我啥事了嘛！我想，也许是师父怕我不能继承衣钵吧，我只能强压好奇心，盘腿坐在师父下首，温习着自己所学过的所有经文和咒语。

看人家这葬礼，啧啧，气派啊！

我死的时候也能这么搞该有多美呀！

你知道吗？听说，矿上陪了六十多万呐！

瞎说，咋会这么多，去年李老根大货撞死，才赔了四万多！

你懂个鸡巴，听说是官家怕影响不好，捂盖子呢！只要签字不闹事，多给钱呢！

煤贵着哩！人家不差钱！

唉，这好事，咋轮不上老子呢？——说这话的，是一个白了大半个头的老农。他这话一出口，旁边的老头们纷纷附和，均是一脸的羡慕。但有什么法子呢！命啊，天注定！

一连六天，像以前一样平安无事。响器班撤走之后，街上和院落都空荡荡的，我看着摇曳的烛火，百无聊赖。

“师父，今晚回魂夜，五更鼓罢，收钱走人，这么顺当，你说主家会不会给咱加些利钱”

出人意料的是以前云淡风轻坐等收钱的师父，突然站了起来，绕着棺椁踏起了禹步，还念念有词。

突然，一只狸猫大小的黑影窜了出来，只扑棺椁。我嗖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尼玛，黑猫击棺，电影里搞事情的节奏啊！但瘸子一样踏着禹步的师父，却若无其事，依旧不快不慢转着圈圈。

没有黑猫，没有声音，甚至连凉凉的秋风，也不见了。嗨，瞎紧张，也许还是被辍学的影响，我没有清扫干净的缘故吧！

“往后退，光看，不要出声”

啊

也许是被我的叫声惊动了，棺材突然猛烈地抖动起来，伴随着啪啪的拍击声。周围本来昏昏欲睡的家属，嗷的一下子四散跑开，只有死者的儿子战战兢兢地抓住我的手:“小师傅、、、、、、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特么知道怎么回事。“先出去，不叫你别进来”我故作镇定，沉声道：“有我师父在，一切都不用担心。”

师父越踏越慢，踏过香案时，停下来拿起铜钱剑。右手握剑，剑尖上指，左手掐诀却指向棺椁。

“呔，祈福福至，禳祸祸消。三清祖师在上，你有何未了之愿，速速道来，何苦惊扰家宅和后辈。”言闭放下铜钱剑，拿起笔刷刷点点，一道安神符转眼画成。师父左手一挥，符纸缓缓贴向棺椁。随后走上前，站在棺椁的右侧下首。

“唉”师父叹了一口气：“说吧，你为啥怨气这么盛，竟然能冲破回魂禁忌。”棺材里安静下来，不知何处吹来一阵秋风卷向香烛，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纷乱的轨迹，回应着喃喃自语的师父。

我看懵了，这是我那贪财又好色的师父吗？左手扶棺，右手掐诀，道袍在风中飘动，原本的瘦猴此时俨然一副仙风鹤骨的模样。难道我师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有道之士？难道这一切不是幻觉，是死人真的会在回魂夜归来，向这个世界倾诉自己最后也是最强烈的意愿？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师父走向目瞪口呆的我，让我把家属们都叫进来。师父告诉他们，他们父亲走得突然，走得不放心，回魂夜特意显灵，是想告诉后辈们，兄弟姊妹要互相帮扶，互相守望，耕读传家，不要贪图横财，不要与人为恶。

闻言本来紧张兮兮的家属们一下子松弛下来，他大女儿说：“道长说得对，这话我爹活着的时候挂在嘴边，不但是我爹，村里的老人都是这么交待的。”

他小女儿接言道：“道长一看就是高人，就按道长的意思办吧。”说完四处看了一下，也许，她是怕黑猫去而复来吧！

顿了一会儿，又说道长这么辛苦，让他弟弟多拿五百块钱出来给我们。我刚想装一下世外高人，推辞一番，不料师父噌的站起来大声说着谢谢。不愧是我亲师父，这让我几乎确认，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或者师父驯养了一只狸猫，制造一点动静，无非是为了多拿一点利钱。

天蒙蒙亮，事主把我们师徒俩送到山下，不是不愿送我们上山，实在是山路年久失修，白天进车都艰难，何况晚上！

师徒俩一前一后向观里走去，行至山腰的桃花坪，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师父望着还一脸懵逼的我，说出了真相。

为了产量，负责瓦斯监测的死者常年被班组长逼着修改瞒报真实数据，最终酿成了这场大祸。死者虽死，却更加羞愤和惊惧，难以安然离去。怪班组长吗？他们也在这场大祸中逝去，他们也有他们的无奈。怪分矿长吗？他也是身不由己！该怪谁呢！

是啊，该怪谁呢！我望着头顶密不透风的繁星：“是不是凡是头顶之上的，都不可信任和交付呢？”

“过得去就中了，不要瞎想了。”

“对了，征兵开始了，我已经给你报名了，等通知去县里体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