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战火 第56章 推演

吴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纳尔逊这个人，作战勇敢，不拘一格，打破常规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此人的作战风格稳健不足，勇猛有余。简单说，就是敢于冒险。”

“在圣文森特角海战中，他不执行舰队司令杰维斯将军的命令，擅自率领分舰队的三艘战列舰，冒险将西班牙下风舰队一分为二。正因为他近乎于蛮干的冒险，才使英国地中海舰队取得了局部以多打少的优势，并最终重创西班牙舰队。”

“接舷战中，纳尔逊还亲自率领海军陆战队，相继登上‘圣何塞’号和“圣尼古拉斯”号，连番血战，最后迫使这两艘敌舰投降。”

说到这，他停顿一下，环视全场，最后下结论说：“这是一个敢于冒险，又喜欢身先士卒的亡命之徒。所以我可以断言，一旦他来到这里，必然会另辟蹊径，找到并抓住贵军的弱点，打一个出其不意。”

冈多姆参谋长忍不住老调重弹：“可是我军背靠浅滩，炮口对外，又有岸炮火力的支援，这样的阵型根本就无懈可击，纳尔逊就算再骁勇善战，又有什么办法击败我军呢？”

布律埃斯看着吴巍，没有说话。那样子显然是在等待吴巍说出不同意见来。

吴巍微笑：“参谋长阁下，您一再提到岸炮，但我认为岸炮数量不足，且距离过远，所以并不足恃。”

冈多姆脸色微变，布律埃斯对吴巍深深凝视，心中同时转过一个念头：连这个细节他都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可能对我军的布防情况了解的这样清楚？

他自家人知自家事，所谓岸炮，不过是在阿布基尔半岛顶角的炮台上，布置了4门12磅炮和两门臼炮罢了。其火力支援距离超过半法里（两公里）以上，对战舰这种移动目标，的确是威慑力不足。

吴巍语不惊人死不休，他继续说下去：“我相信，东方舰队的停泊位置和浅滩之间，是有深水区的，至少目前的状况是这样的。而这个深水区的宽度，战列舰是可以进入的。”

“可这样做太冒险了！贸然进入与浅滩相邻的水道，稍有不慎就会搁浅！那不就成了活靶子？除非英国人疯了。”冈多姆连连摇头。

他这么说，等于间接承认了“舰队与浅滩之间，有深水区”的说法。

布律埃斯暗暗点头。

说心里话，参谋长讲的是他所想的。虽然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曾在“卡雷尔”号炮甲板内，提到过英舰包抄到左舷夹击法舰队的可能性，但冈多姆所说的，恰恰就是他内心的想法——这样做太冒险了！

“如果全世界中，只有一个人敢冒这个险，那这个人一定是纳尔逊，”吴巍笃定的说，“还有，如果英国舰队中有人持有阿布基尔海湾的水文地理图呢？如果他们找到熟悉海湾情况的向导呢？”

吴巍扫视着在座的将军们：“一切皆有可能，先生们。正如维尔纳夫将军所讲，这场海战将决定法国远征军在埃及的命运，甚至是未来法国的国运。如此重要的决战，我们就寄希望在英国人不敢冒险、和没有海湾的水文地理图上吗？”

他停顿一下，接着说：“英军的舰长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水手，勇敢、果断、坚强，绝不浪费机会。如果他们成功绕到我们靠陆地的左舷去，采用双舰战术两面夹击，形成局部优势与我决战，我们猝不及防之下，就危险了。”

“以己度人，向来是兵家大忌。”说到这，吴巍向布律埃斯示意他讲完了，坐了下来。

会场鸦雀无声，全员静默，包括布律埃斯在内的所有人都听的心惊肉跳。这小伙子说的尽管有些匪夷所思，一旦这些成为事实，那么东方舰队大概率会全军覆没。

事实上，吴巍所说的，就是历史上阿布基尔海战的史实。

法国海军下单锚，强风下战舰向地中海方向发生漂移，在左舷方向留出了可供战列舰驶入的深水区。纳尔逊明察秋毫，果断抓住战机，兵分两路，让他一半的战舰绕到法舰队左舷，与地中海方向的另一半战舰两面夹击，给法军舰队前卫和中央造成致命打击，从而一举决定了战局。

布律埃斯长出一口气，回到桌边坐下，皱眉不语。

是啊，万一……如果……英国人做到了呢？

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向身后的副官摆手：“拿模型来。”

两个副官将一些简易的战舰模型拿到桌上，冈多姆参谋长动作熟练的将这些模型按照舰队实际布阵情况，在桌上大地图上阿布基尔海湾的位置依次摆好。

模型舰队的船头朝西北，船尾向东南，排成一字长蛇。

最后，他又将代表英舰的模型摆在了地中海方向。

布律埃斯起身来到地图前。在他的示意下，吴巍和李东也走过来站在他的左右。

中将把一根木杆递给吴巍，同时说：“愿闻其详。”

舰长们纷纷围拢过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这个东方小伙子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吴巍从布律埃斯手中接过木杆，先在阿布基尔湾北部突出的、呈三角形的阿布基尔半岛上一划，接着越过与这里隔海相邻的浅滩，最后停留在了浅滩的东北方向海域上，侃侃而谈：“这个季节正当西北风盛行，如果我没猜错，纳尔逊的舰队应该从这里顺风进入战场。”

他手中的木杆又在法国舰队模型的上方划了个圈。

“不知道什么原因，诸位的战舰没有下可以保持固定泊位的双锚，而全部都下的是单锚。单锚会在风力较大时，使战舰绕着锚产生运动，这一点，大家都是行家，我就不多说了。那么在西北风的吹动下，我推测，东方舰队的战列线，大概率会向东北方向发生漂离，从而在舰队左舷留出可供战列舰驶入的深水区。”

说到这，吴巍将木杆平放在地图上，对着代表法军舰队的模型，轻轻向地中海方向推了一下。

随着模型的推动，布律埃斯和舰长们面面相觑，表情各异。

“纳尔逊明察秋毫，敢于冒险，我认为他必不会错过这个战机。”吴巍扭头左右看看身边的几个将军说。

接着，他再把木杆点在代表英舰的模型上方，接着在海图上划了个弧线，从排在阵线首位的“格里尔”号船头绕过，再沿着这个模型左舷一直向前，经过2、3、4号舰，最后停留在5号舰“人民主权”号的左舷，重重一点，又重新回拉到“格里尔”号左舷，神色郑重的说：“到时候纳尔逊采用双舰战术，让英舰5到6艘绕到这一侧，攻击这5艘战舰的左舷，再让其舰队另一部……”

吴巍手中的木棒跳过模型，又在“格里尔”号到“人民主权”号对地中海一侧的右舷位置重重一划：“从这一侧攻击右舷……”

他抬起头，目光在几个舰长的脸上扫过，缓缓发问：“诸位将军，大家觉得遭到两面包夹的这五艘战舰，能撑多久？”

舰长们面面相觑，神色郑重。

布律埃斯向参谋长微微颔首。

冈多姆会意，按照吴巍所讲，将代表英舰的模型先在法国舰队的左舷摆了五个，又在右舷摆了五个，场面顿时变得直观起来。

“征服者”号的舰长韦斯科特小声嘀咕：“这个局面一旦形成，没有哪个国家的战舰能撑过两个小时，就算是英国人也不行。”

凡看过电影《加勒比海盗3》的人，大概都不会忘了这样的镜头：英国一级战列舰“努力”号被“黑珍珠”号和“荷兰人”号左右夹击，两舷同时遭到近距离开火齐射，顷刻间便被打爆炸毁，变成了一堆碎木屑。

当然，电影里的那两艘战舰都有魔法加成在里面，但如果实战中一艘风帆战舰的两舷，同时遭到同等级别战舰的饱和攻击的话，那么结局，恐怕比电影里也好不到哪去。

这就是风帆时代的传统海战战术之一，双舰战术。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绝不是随便说说的。

吴巍继续补刀：“届时剩余的英舰缠住后面的‘富兰克林’号、‘东方’号、‘雷霆’号，只等其他战舰在击破当面之敌后就过来增援，而贵军后卫舰队即便是想挂帆增援，但因为逆风，等他们赶到战场，恐怕已经于事无补。最后的结果就是，纳尔逊像吃香肠一样，一口一口的把东方舰队吃掉！”

冈多姆又分别在“富兰克林”号、“东方”号、“雷霆”号的右舷各摆了一个英舰模型。李东注意到，最后这位参谋长的手竟然有些微微发抖。

“不要忘了，我们静止，他们移动。也就是说，英国人可以选择最好的位置开火，而贵军的反击火力势必大打折扣。”吴巍最后说。

军官统舱内鸦雀无声，能听到的只有海浪声和不时传来的水手吆喝声。

所有人、包括李东这个海战外行在内，都看出来这个局面一旦形成，东方舰队在阿布基尔湾必将全军覆灭，绝无半点机会。

只不过这时仍有相当一部分舰长，都还或多或少抱了这样的念头：这都是这个年轻人在危言耸听罢了，纳尔逊绝不敢冒着让其战舰搁浅的危险，投入差不多一半的力量从浅滩附近水道进入战斗。

冈多姆和维尔纳夫就是这些人的代表。

“请原谅先生，我不知道您所提供的情报是否准确，退一步讲，即便英国人真的来了，难道纳尔逊真的就能立即投入战斗吗？甚至还要冒着让他差不多一半的战舰搁浅的风险，攻击我们的左舷？我觉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冈多姆参谋长不紧不慢的说。

他的神色从容镇定，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傲慢和不服气，但那略微颤抖的语调和脸上微跳的肌肉出卖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