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 第十五章 喜欢你

就算有人拿枪顶在沈嘉树脑袋上，他也要坚持这次有错的是李臻。

同时他也不能否认，他想她，想见她，想极了，想到她会选择和另一个男人约会吃饭跳舞，立刻满心都是火烧般的嫉妒和恼恨。

他本来很想打听打听她考过之后会在哪里任职，可他又怕听到些加深不愉快的消息。

还是不要打听了，万一打听出的真相是她压根没有参加什么考试，那都是她只是为了摆脱他的借口，他会把自己当笑话活活笑死。

他连闲逛都避免了，必须出门时就只搭人力车，全程拉下帘子遮住视野，以防又不经意地撞见她。

不止是撞见，他还怕李臻又向他道歉，又用歉意拉开和他的距离。

万万没想到，他一连躲了好几天，最终是李臻主动打了电话来约他。

因为去电的时候他不在办公室里，听到的只是他人转达的口信：“她说明天下午五点在商会附近的咖啡店等着。”

怎么就抢先决定要等着了？都不确定他答不答应见面。沈嘉树品出一股强硬的意味，她好像认定了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一定是有非说不可的话，而且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些让人愉快的话。

惶恐和紧张让沈嘉树一整天都很口渴，但胃部又阵阵缩紧，早餐的粥喝上几口都涨得想吐，更别说吃饭了。

还好就一天，饿不死。家人知道他要去见李臻，感受到他情绪怪异，又怕触动他紧绷的神经，只能表现得一如往常，唯独心里暗暗祈祷。

沈嘉树照例坐在办公室里，期盼她会忽然来电话取消见面，又怕她连最后一面都不想见他。处理工作也不能转移注意力，反倒频频走神发愣，一味盯着钟表等待它走向五点，四点半时他实在坐不住，冲了出去。

他不记得双脚是怎么支撑着自己走到咖啡店的，而看到李臻那一刻，一天一夜消失不见的知觉瞬间涌回，他感到手心冷冰冰汗涔涔，两腿像踩在棉花上，心跳过快呼吸过缓。

李臻似乎已经等了超过半个小时，她面前摆的柠檬水只剩小半杯。

她见他立在那里不动，犹豫了一下也站起来：“沈先生，请坐吧？”

沈嘉树一个激灵，迈着快不起来的步子走向她对面的位置，因为膝盖酸软，他坐下的动作如同砸在座椅上，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了不小的声响，配上他休息不足的臭脸，像极了满不耐烦地耍脾气。

李臻怯怯地怔了片刻才重新坐下，示意服务生端上咖啡。

是接下来的话题愉快到可以配着咖啡聊，还是单纯让他的嘴不要太闲，免得胡乱接话？

沈嘉树看着李臻沉重的脸色，觉得不可能是前者。

“自我回来以后，沈先生一直对我很好，我很感激。”

很感激，接下来一定是“但是”。沈嘉树灌了一口咖啡。

“但是，我的任性给沈先生添了许多麻烦，真的很抱歉。”

猜对了的沈嘉树咧出苦笑，嘴里却说：“这东西不放糖真难喝。”

被他这么一打岔，李臻也顾不上刚才的话，慌忙道歉：“对不起！是我忘了说要加糖……麻烦帮我们换一杯！”

服务生满脸疑惑地撤掉杯子，他不会搞错熟客的口味，此刻不禁怀疑自己记忆是否出了差错。

沈嘉树没有心情帮忙澄清，他根本就品不出酸甜苦辣来：“不用换了，要是你说的添麻烦是指这种小事，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失望的是，李臻摇了摇头。

她说：“我每次见到沈先生，都会想起两年前的事，沈先生也是一样的吧？”

沈嘉树没法反驳，只不过，他怀疑他和李臻看待那件事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果然她接着说：“我一直很后悔，为什么非要对沈先生说那些话，让您心里不好受。”

“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那些，会让沈先生觉得亏欠了我吧？所以我回来之后想尽方法对我好，想补偿我。我听毓秀说了，您决意跟她做普通朋友，也没再去过夜总会。”

没错。如果李臻不说出她的心意，沈嘉树可能就不会那么心疼她，更不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但他不认同的是，李臻把他的亲近全当成赎罪，而非喜爱。

他酸涩地问：“那我补偿到你了吗？”

“这……”李臻的头更低了些，“我很感激，真的很感激。”

他越补偿，她就越是觉得给他添了麻烦。沈嘉树明白她的逻辑，也越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把心意传达给她：“不用感激，我的本意不是补偿你！”

李臻肩膀一抖，愈发不敢看他。

沈嘉树想，只要能阻止她和自己划清界限，怎么样都可以：“倒是你，既然后悔对不起我，那应该是由你补偿我才对吧？”

“我……我知道应该这么做，但是……”

“但是什么？不愿意？”

“不不，是我很笨，不会做……”

“这有什么会不会的，我是怎么做的你不都知道吗，学着做就好了。”

“我学过了，可是……”

“可是什么？”看着她那副极其为难的样子，沈嘉树想，这下又和跳舞时是一样的情形了，“没关系，忘了我刚才问的吧，你不用非得回答的。”

李臻并没觉得解脱，依旧不看他。

沈嘉树深吸一口气，用自己最卑微的声音问她：“我是想说，你有没有想过，其实那不是补偿，是喜欢呢？”

要是她不信他的喜欢，就只好扑在她脚边求她怜悯了。

李臻却依旧缩成一团，只要脑袋点了点表示同意。

“嗯？”沈嘉树没懂。

他错愕的疑问让李臻以为他在催促自己如数坦白，于是声若蚊蚋地交代了：“沈先生说得对，我做的那些事，不是想补偿，是想让你喜欢我的。出去吃饭那次，我想你更偏好新潮活泼的打扮，硬着头皮换了不合适的服装，还反要你安慰我。去夜总会也是，我记得你很爱跳舞，就想去自己练着跳一下，以后你要是再邀请我，就不必扫你的兴，结果……啊！沈先生？！”

沈嘉树整个人栽在李臻脚边。

这不是他的本意，他是想扑过去抱紧她的，结果空着肚子还喝了整杯咖啡，让他一动就天旋地转，身体失去控制。

不过他的知觉还是在的，能感受到李臻奋力地把他翻转过来，用臂弯撑着他的脑袋观察他的脸色，并不断呼唤他。

“没、没事，没事……”沈嘉树挤出几个字，下一刻李臻把手掌贴在他的脸上试探温度，他顿时又发不出声音来。

他没发烧，体温甚至是偏低的，这让李臻迷糊了，急得要哭：“怎么回事呀？怎么突然就摔倒了？是哪里不舒服啊？”

躺在店里毕竟不太好看，服务生跑来搀扶他：“沈老板？我送您去医院吧？”

沈嘉树可不想离开李臻，虚弱地喊道：“不不，不用！没事！给我倒一杯糖水！”

“行，您稍等啊，我先扶您起来！”

李臻也顾不得什么授受不亲，帮着架起他的胳膊让他回到座椅上，然后揉搓他又冷又发颤的手掌，大概觉得手心暖和了他会好受一些。

沈嘉树好受极了，好受到不想坦白他就是普通的低血糖。

谁让李臻搞这么一出，吓死个人！他的心脏要是不强健，恐怕真会昏厥呢，所以他不为装病感到羞愧。

“糖水来了！”服务生小跑着端来杯子，“我还是叫车送您去医院吧？”

去医院那不就暴露了。沈嘉树连忙说：“我回家就休息休息行。”

李臻替他接了杯子，冲着腾腾热气吹了几下才送到他嘴边：“烫的，你慢点喝。”

沈嘉树听话地小口慢嘬，中途还要别开头用力喘上几口气来彰显虚弱。

看他这副模样，李臻很是歉疚：“都是我不好，都没发现沈先生身体不舒服！要不，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

“去医院没用的。”沈嘉树顿时又振作了，抢走杯子把剩下的糖水一饮而尽。

“怎、怎么会呢？别说这种话呀！”李臻被他唬到了，“现在西医很厉害的，没什么病不能治！”

沈嘉树故弄玄虚地摇头：“是能治，但是不一定治得好。”

“不会的！别说丧气话！”李臻似乎很想抓住他的衣领命令他打起精神，可又怕他体弱得经不起摇晃，“国内的医生不够好，还可以找国外的嘛！”

“国外？我一个洋文都不认识，不去。”沈嘉树很有脾气地垂下眼皮。

“我陪你一起去呀！”李臻为了抓住他的目光，蹲了下去，“我会帮你找好医院和医生的！”

“你一直陪着我？要是会花上好几年呢？”

“到你治好了为止！”

她可不像他，会随意许诺却从不守信。沈嘉树看向她：“就为了一个不喜欢你的男人？”

虽然“不喜欢”仅限于李臻自己的理解，但也有些过分了，尤其是对着李臻这样经不起逗的耿直性子，沈嘉树眼见她眼眶红了，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对不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哪个意思？是她为了个不喜欢她的男人一厢情愿到掉价的意思？

李臻大概就是这么理解的。意识到自己要哭，她飞快地把头埋下去，闷声辩解说：“我只是想帮你！让你因为我付出了些什么就喜欢我，我没有这么想过！”

沈嘉树受不了了，他推开碍事的椅子，跪在她旁边把她整个搂进怀里。

“你不用想那么多！也不用为我做那么多！我已经很喜欢你了！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他嫌不够地重复着，“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没有对你动心？”

李臻抬起脸，瞪圆的双眼里也写满了不解：“为什么会对我……我没有什么值得沈先生喜欢的。”

“你还说？！”沈嘉树简直要被她气笑了，“行行行，我说的话不可信，没关系，我找别人来说！”

看着他们两个拉拉扯扯着往外走，服务生怯怯地提醒:“车叫好了，就在外面……”

沈嘉树点点头，李臻却还惦记他的“绝症”：“去医院吗？”

“不去！”沈嘉树坦白了，“我这是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