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浮生 第三十章 一将功败，万骨枯·二

有时候心眼太多，也不见得是件好事。琢磨了一夜也毫无头绪，向天明咧着嘴揉揉头，原以为一夜不眠无甚大碍，却不曾想临近天明时却突然隐隐约约感到胀痛。像是有人拿着针在不停的扎着颅内，又似有万千人在耳边同时低语令人心烦意乱。

想到吉托似乎急于动身，向天明有所犹豫，想着若是休息片刻疼痛不减，就另作打算。好在在吉托伴着易嘉月下楼之前，头疼便止住了。只是看这易嘉月神色有些不忿。

不消说，肯定是吉托不让易嘉月与他们一同动身。易嘉月既不炼体也不主攻杀伐，没有必要与他们一同去遭罪。果然，吉托开口便是提议再等上些时日，她已同一齐前来万刃的焚继境修士说好，将在此修整到来人将易嘉月带走为止。

向天明点点头不作声，晚些时日正好遂了他的愿，这月余来忙着赶路，倒是对这万人坑知之甚少，他所知道的消息几乎全部来自于吉托闲暇时的交谈。因此向天明也并未追问吉托昨夜里古怪的行为，以及她前后矛盾的话语。寒暄了两句便出了客栈四处闲逛。

可走了段路向天明才回过神来，这打听消息客栈不就是首选么，四下张望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走到城门处灵机一动，驻扎在此地的军士难道还不清楚这万人坑的事吗？

向天明凭借着修士的身份加之些许薄利，轻而易举的就得知了这戡乱原与这碎骨沙暴的事。大体上与吉托所说一般无二，只是这碎骨沙暴在这军士口中却并没有那般可怕，碎骨沙暴发作时不算大，猛烈时也只是堪堪覆盖了万人坑方圆百里，大多时候即使是凡人误入其中，只要不到中心去，也是能全身而退，碎骨沙暴来得慢去得快，形成的征兆也非常明显，爆发时寻座地堡躲避即可。

至于那死风近几年也是不曾出现过，据说死风现世时那血红的风暴贯通天地，碎骨沙暴更是暴涨到百里之外，据一些修士所说，死风降临时，携带的并不是什么白骨残骸，而是腥臭的血肉。但谁也没有亲眼见到过死风带来的那些血肉，因此怀疑是有人留下的幻阵在作祟。

至于死在死风中的修士，据说万人坑初成的那几年有过，后来就没再听说过了。

那修炼的阵法，军士则是隐约知道，但具体如何则一概不知。

向天明也没指望能知道多少，这种事情凡人怎么可能会知晓。只是眼下寻不到进入过万人坑的修士，虽然那群修士一向自诩清心寡欲，可也不愿在此久留，炼体小成，又何必在此受罪？

早知道在循天境时多同那些修士打交道。虽然循天境内修士依据修为分而聚之，但到底是修为高者更受人尊敬，也不乏有许多不同修为的修士相互交好。如向天明这般不是闷头修炼，就是在同人切磋的“呆子”，虽说在同境中小有名气，但却在其他修士那里基本上无半点消息。

早先罗柝与楚凌云二人还有意引荐他与化灵境修士结识，毕竟这化灵及以上修士大多在外历练或是坐府闭关，少有得见几回。可这向天明却担忧一来二去被觑见了秘密，托辞不断，两人便也放下了这心思。

现下向天明便有些后悔了，踩着软靴，漫无目的的向着城外逛去。戡天关的城墙却是比原都、皇都的气派了不少，也沉重了许多。烟熏火燎、刀砍斧劈的痕迹自是少不了，一层层加厚的痕迹也清晰可见，最外层加护的龙晶顽石也被侵蚀得坑坑洼洼。墙上杂乱成片的深褐色印记，历久弥深，增添了几分苍凉悲怆。

更不必说登上城头时远眺戡乱原，旷野无垠，荒漠连绵，除了天际处零散的行商驼队，就只剩下身后关内的鼎沸人声。徐徐吹来的荒风带着几分沙地晨时特有的清凉寂寥，久而望之心底里却产生了几分天下独我的心思。

此刻关外风轻云淡旭日方升，哪里见得碎骨沙暴半点踪影。虽说从前戡天关也常有风沙侵扰，但也不至于成碎骨沙暴这般威势，似乎自从那一役后这碎骨沙暴就凭空出现，不时肆虐于戡乱原腹地。这其中有无仙人手笔，众人皆是心知肚明，三缄其口。

向天明念及自身，来此处不也是别有一番心思？来此处的修士哪个不是为求机缘，他所求是为了解惑，吉托所求不外乎是万人坑里的那样东西。说到底都是挣扎往复之人，只求在修道途中快人一步罢了。

可为什么要修道？凭你天资再高不成仙人终究化为这一抔黄土，而当今尘仙界仙人又有几人是后来居上者？纵使向天明高看自己几眼，也不认为能有幸位列其中。况且修仙是为了什么？

与天齐寿、享尽尊荣？力压当世、扫尽诸敌？逍遥自在、随心所欲？向天明不见得有这样的期许，一帆风顺至今，他不曾对某物生出特别地渴望。论人常，双亲健在且无需他赡养，也无兄弟姐妹需帮扶；论生计，当下凡界中可有比成为修士更为稳妥、自在的活法？

但修炼的念头如影随形，向天明曾想过为何要修炼，却从未想过放弃修炼，仿佛修炼已成为他的一种本能，如同凡人饮水烹食。怪虽怪，向天明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不时会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就如那池中鱼笼中鸟。

真想一跃而下。向天明这样想着，这城墙估摸着也有百来仗高，不知跳下去会不会摔死。聚灵境修士做不到冯虚御风，肉身也只比寻常人强上了那么些许，说不好这么下去就成了一滩肉泥。收敛心思，向天明老老实实地走下城墙。

今天天气不错，向天明打算先去探一番路，打听了万人坑所在便独自上路。

只见荒地上一道浅色身影掠过，疾驰数十里，饶是向天明也不免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于是便停下脚步，取出羊皮图纸与司南，回头看看只见依稀轮廓的戡天关，大致判断出自己的所在离万人坑还有不少的距离。如今他才堪堪进入戡乱原边界，看样子即使星夜兼程也未必能在两日内到达。天色不早，若是此时折返也未必能在天黑之前返回戡天关，干脆一鼓作气前去万人坑一探，沿途看见了不少的地堡，正好可以在其中过夜。

向天明烧了张传讯符，便继续赶路。

天佑客栈内收到传讯的吉托笑了笑，这向天明未免也太过心急，不过那万人坑内也没有什么凶险，……应该如此吧？万人坑乃凡界血气最盛之地，最适炼体，……也最适炼魂。

吉托心中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向天明赶了三日的路，脚都跑麻了才赶到图上所标记的戡乱原腹地。愈是靠近万人坑，愈是莫名的感到压抑，明明还是粗粝的沙土与燥人的风，只是脚下顽强的野草少了许多，毕竟是碎骨沙暴肆虐之地，少些草也很正常。

只不过这万人坑又在何处？向天明拿着地图与司南左右比划，却没找到图中所注的大坑，面前依旧是连绵的砂土。

向天明沿着图中所示绕着万人坑的边界走着，原本燥热稀疏的荒风此时却凛冽密集了起来，向天明抬头看了看有些许阴沉的天，皱了皱眉，便开始寻找附近的地堡。可风沙愈来愈大，之前走个几里路便可瞧见的地堡如今却不见踪影。这风沙即使是向天明催动百御决外套十五层盾决抵抗起来也略有些吃力。

向天明心下纳闷，运气如此不好，偏偏寻不到地堡时就撞上这碎骨沙暴？向天明咬了咬牙，散出灵力想要探查四周，却好像被这风力抵挡，无法延伸开来，只能环绕四周不过十几米。弥漫的沙尘渐渐充斥着这片天地，隐隐有白色的骨片夹杂其中，给这喧嚣的沙暴增添几分凄厉。骨碎不时从四面八方袭来，与盾决相撞发出的声响并不悦耳，尖锐且怪异。

向天明能感受到盾决所承受的压力正在增加，这碎骨沙暴愈演愈烈，他并不知道这沙暴最为猖獗时是何等景象，也并不清楚自己是否能扛过去。只是走了许久眼前依旧是相同的景色不免叫人有些泄气。耳边呼啸的风声确实使向天明心神焦虑有些不安，但或许是拥有保命的手段，向天明此刻依然不打算离开，而是继续寻找万人坑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