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浮生 第二十九章 一将功败，万骨枯·一

不知是仙人余怒，还是天降横灾，本就地处边陲、人迹罕至的戡天关，如今关外更是不时掀起遮天风暴。

若是在风嚎沙袭之时有幸深入戡乱原，便可看见随处散落着被流动的黄沙半掩着的森森白骨，似人非人，似马非马，杂乱无章，许多骸骨上可见清晰的刀痕，但大多已然碎裂的不成样子。

疾风骤起，那纷乱如雪的骨碎就这么散乱在这戡乱原腹地，随风四散，无人问津、无人挂怀。

糙人的砂砾遮蔽天空，狂暴的尘暴侵扰着这片埋骨之地，骇人的风声似是这片土地上不知其数的亡魂在痛苦哀嚎。不入轮回、不得安宁。

可偏是这风停之时，又是寂寥的让人胆寒。站在这戡乱关的城墙之上向外望去，除了近处依稀几抹绿色，远处只剩下不见边际的黄沙，烈日炙烤下远处的热浪升起，连空间似乎也被扭曲。若是身处其中，一股彷徨、心悸便会油然而生，让人心生退意。

戡乱关虽说经历了庆天纪十三年的那场动乱，但到底是万刃国的边防要塞，从不缺乏精锐驻守；虽说有戡乱原腹地的诡异沙暴存在，但是行商们总能另辟蹊径，出入戡乱关。

戡乱关地处险要，久居之人早已登记入户，就连来往商客也要登记在册。关内客栈不多，天佑客栈算得上其中规模最大的客栈，这天店里出现了三个陌生面孔，来人是两女一男。

为首的男子身长近八尺，身着暗纹白衣，黑发黑瞳，浓眉大眼、五官端正，乍一眼看去无甚出奇之处，但观其言行却有几分渊渟岳峙。倒是其身旁一身着素色武服的女子十分惹眼，剑眉星目，骨若刀削，线条分明，英姿勃发。只是周身冷冽，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一当那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的少女像只鸟雀叽叽喳喳环绕在其周围时，女子的唇角总会不由自主的微微翘起。女子笑起来如春水暖阳，让少女心旌摇曳、悠然欲醉，愈发欢腾。

“吉托，你们这次打算在这里呆多久呀？”少女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笑眼盈盈，摇着女子的手前后晃悠。

吉托面上尽是藏不住的宠溺，剑眉倒竖，佯作生气，抽出手来轻轻捏了捏少女柔嫩的脸颊，“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次要不是我们多逗留了些时日，你如何寻得到我们？嘉月你此次可是纵行过头了，原都是什么地方？三教九流齐聚！你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自己一个人从继火境跑来此处，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叫我如何向师尊交代？”

向天明初次看见吉托这幅神情时还觉得有趣，看着这么一个孤高冷清之人竟也会露出那副喋喋不休、关心挂怀的样子。只不过看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并且只有在面对易嘉月时才偶有真情流露。原都虽大，但毕竟是万刃国国都，倒也不至于像她所说这般可怖。

只不过这易嘉月不知为何对着向天明总是防备甚多，连带着吉托也对他有意疏离。向天明心下无奈，只好与二人前后隔着。

“能出什么事嘛，有娘亲给的乾坤定……”不等易嘉月说完，吉托便捂住了易嘉月的嘴。向天明见状有意回避，便将两人房间的锁匙留下，去了自己的客房。

回想起来，向天明也不过与这个易嘉月共处了一月有余，但也发觉了这易嘉月心思单纯。说好听了是心地善良，估摸着是在焚继境呆久了，不识人间险恶，喜形于色毫不掩饰。好在他们这一月来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路，倒也是没有给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机。

不然易嘉月这般容貌、禀性，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据吉托所说这易嘉月自小在焚继境长大，又被其母易青视作掌上明珠，其父在仙界据说也颇有权势，也难怪其性如此。

大堂里三三俩俩坐着些许散客。

“这戡乱关最近来了好些新面孔，这是怎么回事？”

“据说是灵枢那边有人弄出了个什么类似天窥镜的东西，好多人都往那边赶呢，但是海上出了什么事情，暂时走不了了，所以人都跑这儿来了。”

天窥镜？那东西凡人能造的出来？向天明疑惑了一瞬，片刻后就不放在心上了。客栈里的人也不算多，不过谈天说地的人也不少，大堂里也较为喧闹，向天明向来不喜人多，此刻正向着后院二楼自己的客房走去。

稍作休憩过后，向天明便在榻上魂游远庭。直至叩门声打断了向天明的修炼，看向窗外暮色已至，便亮起了明灯，来人是吉托，没了之前那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恢复了之前那般平静、疏远。

“我打听了下，此时不是碎骨沙暴最猛烈的时候，或许我们可以尽快动身前往万人坑。”

“这碎骨沙暴难道不能起炼体之用？”

“那也要有命抗住才行，据我所知这碎骨沙暴若是运气不好撞上死风，只怕登天境也有去无回。”

“如此凶险？你为何之前不说？”向天明故作讶异。

“我以为凭你的谨慎，应当对此了解清楚。不然你以为千万人喋血之地有这么好去？”吉托半似挪掖半似提醒。

千万人？不是百万人吗？不待向天明追问，吉托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你最近修炼可有阻塞之处？”

“稍有不顺。”向天明点了点头。

“你可知为何？”

“莫非这卷功法只能支撑修炼到聚灵境？”

吉托已经触摸到化灵境了？想来也应当如此，不过观她灵力波动应当还未踏入化灵境。向天明面上不动声色：“我曾听前辈说过，这功法最是依赖体悟，我猜是我们所历尚浅的缘故。”

“这么说来是我心急了。”吉托颔首以谢随即离开了。

“说是试探也未免太刻意了些，也不够高明……”向天明有些不解其意。

不过若是想示意自己放弃万人坑里的东西，就凭这点，那是万万不够格的。

向天明基本可以确定那万人坑里绝对有吉托想得到的东西。先不说一路上火急火燎的赶路，当初向天明自己也只是说想去万人坑看看，那吉托便二话不说与自己同行。她不是被派来镇守寒武商会的么，怎么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可以离开？要说临时起意，向天明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不过自己当初可是“亲眼”目睹了万刃国之乱，可并未发现有何物被刻意留在那里，当然除了那一地血色以外。

什么东西吉托知道，而我不知道？莫非不是归鸿前辈所留？还是归鸿前辈单单告诉了她一人？若是仙界的人放在那里，吉托又为何要将其取走，难道不会引人怀疑？如此看来此物的存在知晓的人不多。

“夹杂有九溟珠的能量用来炼体，怕是人都要废了。”吉托离开后并未回到自己的客房，而是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沉思着。

看来向天明真不知那万人坑里有什么，不过知道也无妨，现在知道九溟珠存在的人，除了归鸿，应该还没有人能驱使它。不过归鸿前辈为何要这样做……

吉托对于归鸿既是尊敬又是惧怕，是归鸿前辈救了她，也是归鸿前辈传她功法；可为什么那么凑巧，苍茫雪域浩渺无际，偏偏归鸿前辈能那么“及时”的出现在那里，那场骇人听闻的暴风雪又那么凑巧突然发难于他们行至雪域腹地时……

吉托愈调查愈胆寒，可至今也没有定论，一切都仿佛只是一个意外。

一个凑巧的意外，几乎成了她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