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浮生 第二十八章 四十载

庆天纪四十七年，入夜，正是天照入冬时，循天境内却依旧草木茂盛，可闻虫鸣。

向天明端坐于房内闭眼冥思，从旁看去似是在刻苦修行。虚境内的向天明却心思不在于修行，日复一日感悟道蕴，煅体淬魂，游走在虚无之境，就算心有所感也无人可诉。

归鸿？虽知其身在虚境，但却不常显露身影，况且向天明不认为自己的这点儿收获会被归鸿放在眼里。即便是说与归鸿听了，也只会换回一句淡淡的敷衍。一想到此向天明心中便怨气丛生，一股子的兴奋劲只能生生憋着，不能说与旁人听，由其四处乱窜最终消磨于无形。

长此以往，向天明便有些倦怠了。这一天到晚的修行究竟是为什么？哪怕他向天明冠绝同代也不能展露于人前，身怀绝技却只能孤芳自赏，有时还被当作是故作高深。向天明的心性虽在同期当中算得上沉稳，可终究阅历尚浅，偏生地在意他人口舌。于是每每到了夜里修行时，便磨磨蹭蹭极不情愿。

若是这修行体韵也能同吃饭喝水那般简单，同酣睡那般舒适到也罢，可这吞吐灵气、体会道蕴最是消耗心神，体外灵气要化为己用免不了要剔除其中杂质，这些糟粕若是不加以除去，轻者损害经脉、灵海，重者则可能会在运功时爆体而亡。凭着向天明如今的修为，若是想仅靠着一周天便将灵气提炼纯净无异于痴人说梦。

同时体会道蕴更是让向天明心生抵触。这道蕴虽极为纯净但毕竟是仙人之境的归鸿所留，晦涩难懂不说，光是其中威压便震得向天明的神魂寸步难行，每每从虚境中走出，向天明无不感到天旋地转、五脏翻滚、烈火灼烧。以至于初期的向天明时常出现幻痛，明明毫发无伤，神魂却隐隐有迸裂之兆，在聚集听授时，常常不能自已的浑身发颤，冷汗直冒，双膝发软。罗柝与楚凌云还以为是向天明幼时顽疾（见踏路修仙，生来不凡一章），也并无良计，加之向天明有意搪塞，也没有人知晓真正原因。等到向天明适应了这剧痛，也就不再表露于人前，自然也就无人问津了。

或许是表露得太过，引起了归鸿的不满，今日向天明一进入虚境便见到了负手矗于亭中的男子，最吸引向天明的还是男子缚于脑后的靛蓝发带——之前归鸿从未外露过发带，都是束冠而现。归鸿灵体出现在向天明面前时，大多时候都是一本正经，加之其身材高大，威视不言而喻。而今天的归鸿似乎有些随意，连往常的白衫黑袍也不穿了，穿的似乎是什么从没见过的短衫。

“你可知我为何要求你这般修炼？”归鸿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愠怒，一贯的温厚平静，向天明发散的思绪瞬间收回，垂下眼眸，微微弯下身答道：“不知。”

归鸿听他这般答道，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宽心的笑了笑，走到向天明身旁，拍了拍向天明的右肩，归鸿的手生的骨节分明很是好看，但却重若千钧，让向天明的肩沉了沉，“我早该想到你孩童心性，像你这般大的孩童接触道蕴体悟或许有些为时过早。但是你却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只是如今我还不想让你知晓，换句话来说，即便你知晓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你自己得知来得好，当你能够知晓修行对你的意义，你或许也就能面对它。”

归鸿说完又自嘲的笑了笑：“倒不如说是我想找点乐子罢了。”

向天明听他这么一段意义不明的话语，越发困惑。这老头莫不是老昏头了？向天明心里嘀咕。却不料搭在他右肩上的归鸿的手不知何时悄然运起了灵力，而向天明却毫无察觉。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朝着向天明袭来，向天明当即暗叫不好，四处环望却看见虚境渐渐崩塌，山石滚落、禽兽奔逃、水枯石裂，而方才还在身旁的归鸿此时却独立于虚空之中，正如来时那般负手而立，不过是正对着向天明。

平常那双明亮、幽深的棕色双眸，此刻只剩下骇人的漠然。黑色长发在空中翻飞，那靛蓝的发带似是束缚不住一般摇摇欲坠。

这穿透道袍的凛冽使向天明顾不得多想，灵气顷刻间充盈全身，抵御这莫名的寒意，也意图远离归鸿。可惜向天明用尽全力也未能移动分毫，只能渐渐感知到那蔓延的冰冷覆盖全身。

为什么……向天明百思不得其解。只见虚空中的归鸿左手虚虚一握，向天明便感觉心脏像是针扎一般，又好似被人捏住，浑身抽搐，撕心的痛楚让向天明不住地想要弯下身子，好像这样能有所缓解，但僵硬的躯体毫无反应，任由向天明徒劳嘶吼。

心脏的针刺感终于消失时，向天明却觉得似有什么东西从体内分离出来，不对，不是分离，是溶解！向天明亲眼看着自己的血肉似是被什么东西啃食一般缓缓消失不见，先是密密麻麻的一阵瘙痒，短暂的瘙痒过后是血肉被生生撕扯、全身各处皮肤渐渐消失露出地下鲜红的血肉、泊泊流淌的血液，用以抵抗的灵气逐渐消散，难以言喻的痛楚逐渐累积、增加，痛不欲生却又无可奈何，归鸿的灵气吊着向天明的一口气，使其求死不能。

当向天明的眼睑也被侵蚀殆尽之时，鲜血淋漓的器脏也呈现在向天明的面前避无可避。向天明记事以来从未见过凌迟，但如今他的现状比凌迟更骇人听闻。此时向天明的神魂即使在归鸿的护持下也隐隐有了溃散的迹象，向天明的哀嚎也逐渐淡了下去。

我恨……为什么……向天明的脑子已不能在思考任何事情，唯有痛楚充斥着他的神魂与肉体。眼中归鸿那不曾改变过的身姿也逐渐模糊。

如果可以……我要亲手杀了你！

“如果你不能在四十年内去到尘仙界，你的死法只会比这凄惨百倍不止。”

归鸿的声音使向天明瞬间清醒过来，向天明连忙摸了摸自己，发觉浑身上下汗涔涔外并无缺失，这才放下心来，只是看着归鸿的眼神里多了些许戒备。

归鸿却并不放在心上，“感觉如何？这幻阵就算是我也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堪堪入门。”

幻阵？说起来这远庭山虚境也是幻境的一种，这归鸿还真是热衷此道啊。向天明无精打采，方才那副光景真是难以忍受第二次。

“虽是幻境，但那溶灵之法可是真实存在的。虽说我也没体会过，但大体是差不多的。”

“我还是那句话，若你不能在四十年内登上尘仙界洗筋伐髓，四十年后你大概会再次经历你今天所经历的一切。”

……

向天明的思绪收回，眼神幽幽，不管这归鸿是何居心，总归是要去尘仙界一趟，就算是为了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