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浮生 第二十七章 万刃国·八

方寻尘舅父身份显赫倒是件好事，也省得向天明多费功夫。

出了方寻尘的房间，吉托便走了上来，向天明示意吉托去往别处说话，二人便到了向天明的房间，确认左右房间里的人均已睡下后，向天明施了个隔音的法诀，吉托才开口道：“你为何救下那方寻尘。”

向天明正打算沏茶，却发现未曾叫小二送来，便只好一人倒了一杯水，随即坐下不紧不慢的说道：“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罢了，他也不曾知道什么。这个方寻尘也是命大，一路逃到那里，看他那副样子也不像是习武之人，我倒是有些佩服。”

“况且我们既已替他解决了仇人，何不好人做到底，救他一命。”

吉托却是嗤笑一声：“杀那群人之前你可不知道他们是杀手。不过此举确实让我对你有所改观。”

“那你以为我是何人？心狠手辣、冷血至极、嗜杀成性？”向天明挪掖着。

吉托微微一笑，就此打住，放下茶盏，回了自己的客房。

第二天天一亮，向天明就进城去寻那方寻尘口中的张光煜。

张光煜既是在原都身居高位之人，其府邸自然也不难打听。不多时，在府中托病静养的张光煜便听到管家来报，说是府外有一名姓向的修士求见，称其知晓方寻尘身在何处。

一脸病容的张光煜听闻此言当即想冲到府外，却还是克制住了，让人将那修士请进府中一探究竟。

向天明在经过七绕八绕后，来到了中堂，只见一神色憔悴的中年男子端坐堂上右位，即使面容消瘦也依旧掩盖不住身居上位的气势。只是一眼，向天明便看到了那双略显浑浊，却与方寻尘同出一脉的浅蓝眼眸，斑白的两鬓让向天明想起了向凌初，只是向凌初在向天明的记忆中一贯的是精神隽烁、老当益壮；而眼前的张光煜虽然不过不惑之年，却因心事重重郁结其中，久不能释，使其人衰颓，白发丛生。只不过张光煜底子好，年轻时想必也同方寻尘一般俊美，所以如今虽不复以往光彩，也称得上儒雅。

向天明看了看堂上空着的左位，却并不急着落座，走至堂中便停住了脚步。

张光煜见向天明没有落座，便起身相请。

向天明离得近了再同张光煜四目相对，只觉得方寻尘更像张光煜了，只是张光煜眉眼不似方寻尘那般柔和，棱角也更显几分冷硬。果然外甥多像舅舅。

向天明坐下后也不曾寒暄，谢绝了茶饮，直奔主题：“方寻尘现已无大碍，只是气血亏损过多需要静养。且他的身份文书丢失，入不了城，现居东城外的福源客栈。也是他托我来寻你。”

言辞合理，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张光煜紧皱的眉头纾解几分，唤来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待管家退下后才说道：“多谢向公子寻得小侄，在下必有重谢。只是这入城文书取来要等些时候，在下可否再多问几句？”

“自然。”

“向公子是于何处寻得小侄的？期间可有发生什么？”

“是在城外荒林的一处山洞里发现了浑身是伤的方寻尘，只是那时他已昏迷。似是被一伙人追杀。”

“啊……多谢向公子仗义出手，至于其他的在下自会处理妥当……寻尘他还好吗？”向天明若是为了救方寻尘而杀了人，张光煜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只是担心方寻尘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听到这话向天明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自是无恙。”向天明一向不喜欢重复话语。

尽管此次出城只是为了接回方寻尘，可张光煜还是派人将此事告知了武珩，虽说向天明也不像有所企图的模样，可张光煜认为小心为上。不多时，管家便捧来了一个匣子，张光煜接过后看了看，点了点头，随即便请向天明带路要出城接回方寻尘。

向天明看了看身后的几大辆马车和一众家丁，不觉得有些莫名。虽说好几辆马车中装的都是张光煜的“谢礼”。可这阵仗未免也太过浩大。如此多的马车同时出现在街上，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街边人的窃窃私语自是瞒不过向天明。张光煜所乘的马车款式算不得特别，却还是有不少人一眼认出这乃张次辅；更有甚者居然知晓张次辅的外甥失踪之事，更是将两者联系起来。

车内的向天明算是明白张光煜这般大张旗鼓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宣告张府为了感激某人寻回方寻尘特以重金酬谢，防止日后向天明以此做要挟索取更多。向天明对此哭笑不得，自己竟被当做泼皮无赖了，心中略有一丝不快。

好在方寻尘是个聪明人。向天明将张光煜带到客栈后，又与吉托回避让两人说了些体己话。约摸两刻过去，方寻尘便同张光煜一同走出，方寻尘走在张光煜前面，除了略高于张光煜，两人远远看去是极像的。方寻尘走至向天明与吉托面前，向二人各做一揖道：“舅父因担心于我而处事有所不周，还望二位见谅。寻尘自作主张想请二位恩人前去府上暂住几日，聊表心意。还请二位恩人屈尊下榻。”话音一落，方寻尘身后的张光煜也接过话头：“在下老眼昏花错识二位仙家品性，还望二位不要介怀，让老朽设宴报答二位仙家的仗义之举。”

吉托看了眼向天明，后者却依旧把玩着手中的物件，未有丝毫回答的意思，随即收回眼神笑了笑：“我等修道之人不甚在意此等虚礼，此番眼见方公子有难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未曾希图什么回报，也不是挟恩自重之辈……”吉托故意顿了顿，瞥见方寻尘露出一丝紧张后，才话锋一转：“不过我们倒是愿意与方公子交个朋友。”

方寻尘想借向天明与吉托修士的身份去查明方家惨案，可向天明与吉托又何尝不想利用张光煜的身份以探查陈望昶的事情。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向天明与吉托随着方寻尘回到了张府，二人以方寻尘的救命恩人的名头住进了东苑。张光煜倒也没有失言，第三日就在张府郑重其事的办了一场谢恩宴，但凡在原都与张光煜有点关系的高官显贵、商贾巨富都携礼前来恭贺张光煜寻回外甥。向天明与吉托自是坐在上座，虽偶有人前来搭话，但也言辞谨慎；反观方寻尘那边原都纨绔不少，但也不乏簪缨子弟。少年人虽力表谦逊，可言语间尽是掩饰不住的傲气，几人高谈阔论、你来我往隐隐有争锋之势。

吉托看着被众人围绕的方寻尘，自然也知晓落在其身上的目光有何居心。转头对向天明低声说道：“看来这个方寻尘目前自顾不暇。”向天明自饮自酌，毫不在意，“若是他连这些都处理不好，那我们也没必要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了。”

宴席持续到了亥时，而向天明与吉托却是早早地就离席了。向天明向来不喜此类酒宴，觥筹交错、人心各异，若是遇着酒品不好的人，面红耳赤时指不定要惹出多少事端，向天明不喜欢酒的气味与口感，都说烈酒浇愁，大抵是向天明至今未曾有过什么烦恼吧，所以才对此不屑一顾。而吉托生于寒武，天寒地冻间自是离不开酒，她对这等酒席倒是不曾反感，也会与人小酌几杯。只是自从踏入修行后就甚少饮酒，唯有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后，竟在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艘坠毁的飞舟之上，耳边是呼啸而过的狂风、眼前是他们冻僵的尸体，不同的是此刻吉托的意识无比清晰，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激烈跳动的心脏。自那之后吉托再也未曾醉酒过，也甚少饮酒。这番向天明提前退去，吉托独留也觉得无趣，尽是些不认识的人，上来搭话也必先敬酒，于是吉托便也离席回房静修。

向天明回房后照例设了禁制才外放神魂进入虚境修炼，近来多有懈怠，未曾认真修行过，这归鸿所留灵气还需尽快化为己用的好，至于向天明如今的境界依旧是聚灵境上境。其他人多是困于极境寻不得破入化灵境的契机这才外出历练，而向天明则是因着向元璟的关系才提前出了循天境，说起来境界这方面向天明亟需提升。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还需与方寻尘商谈些事情，之后还得远赴西林州去看看那万人坑……向天明幽幽的叹了口气，还不能停下来，至少现在不能，自从七年前归鸿同他说了那些话之后，他就愈发感叹时日无多，旁人虽看不出，他却知晓自己如今是有多么惶惑不安。

知道自己的死期可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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