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绵羊28号：俞阳龙 2.14俞阳龙的意识流（二）

马平南的别墅里，张绝在药物帮助下已经进入状态。她的大脑以快于平时20倍以上的速度飞快运转。神经元之间的物质传递和生物电活动跃入五维空间。外界信息摄入不再依赖感觉器官，而是由神经元从五维度上作为神经冲动直接摄取。涌入大脑的信息海量且无限细节，有那么一瞬间，信息过载压得张绝头脑发麻。

但药物辅助了人脑的过滤功能，她的意识活动迅速集中在工作对象上。随着头脑发麻的感觉解除，俞阳龙的意识进入了她的感知范围。她能感觉到，俞阳龙的每一个念头，和这每一个念头过去因何而起，现在因何而存，未来向何处发展。这些念头并不是单线运行的，念头之间互相平行，在特定的信息截面又彼此关联，发展出新的念头。就像是彼此对撞分裂，共同闪烁于黑暗夜空下的海浪。又像是95区资料中对5维空间的描述：世界在这个维度，于无限多个可能性路口，开出无限多个平行的岔路。

接着，张绝能感知到的不再只是念头，她还能感知到俞阳龙压抑的情绪，和竭力压制在潜意识中的精神创伤。甚至有那么几个时间截面，她看到了俞阳龙记忆中的自己。这瞬间的印象裹挟着巨大的恐惧和仇恨。还有，还有困惑，那是一种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对待我的困惑。但对于情报部门的人员来说，这种困惑不过是工作的下脚料。

张绝的嘴对准麦克，开始对一线干扰组的直接指挥。此时，农夫的暴躁态达到第一个峰值，俞阳龙身边的农夫开始无规律地高频震颤。张绝直接接收到了俞阳龙的感受。白色的东西在眼前疯狂闪烁的同时快速改变着形状。越想看清，就越发现那白色什么都不是，但不想看着它，它却始终闪烁在视觉中心。这混乱变化的画面正在让俞阳龙头疼。

是时候了，张绝清了清嗓子，张开嘴的一瞬间，她的嘴已是不清的。维度科技的药物让张绝脸部的活动速度快过了时间，每一个动作都拖着一串影子，影子之间相互重叠模糊了嘴和脸的样貌。以这个超越了时间维度的速度，张绝向一线干扰组抛出他们每个角色该说的每句话。

就如同在YJ县那样，一切又开始了。

俞阳龙的意识流，2016年9月5日上午9:29：

......眼睛里像长了一颗正快速一闪一闪的星星，它闪个没完，我在其中抓不着任何一个可以让我站稳的物体,因为其中甚至没有一个固定的形状.快速变形的东西，在变形的同时快速改变着每一个形状的意义。我只觉得头发麻甚至是发晕。

只是很快，就感觉不到晕了，我已经沉浸其中而不自知。很短暂的，我能在眼前星星闪烁的间隙发现我正在盯着它看。而意识到我盯着这团白色看的时候，我同时也能短暂意识到。我此时正盯着房间里一个旁人似乎看不到的东西看了很久。要形容此时的状态估计用“眼睛发直”，“目光呆滞”比较恰当。但很快这一点点觉知就消失在白色星星不停的闪烁变化当中。

...

“.....小孩儿，我终于抓住你了.....”

“....你在YJ县真是把脸都丢光了.....”

“.....什么？你不明白这和丢脸有什么关系？还敢顶我！.....”

“....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你不是什么好鸟，你书上学的东西，自己信吗？跟我们说，你配吗？......”

......

一个男人的声音急促而低哑地从房顶上传过来，他十分愤怒，就像我在他最为看重的事情上给予了欺骗，此时我已经被他抓住并当面揭穿。我仍然不明白，治病和丢脸有什么关系？

我在每次看书后是对他们说过什么。但对于这种，存在于我的脑海里，一直在将我的思想扭曲后与他们交谈的思维，我想停止它根本无能为力。而他们却像信奉我说的每句话一样，似乎真的照着这种思维去做了些什么事。

在每天晚上从治疗室出租屋的路上，总有人在我附近打电话。这些人愤怒地指责我，指责我告诉他们的东西根本不行，他们都照着做却失败了，碰得头破血流。这全是我欺骗他们造成的。我很想告诉他们，我根本停止不了这所谓的交谈。但我得到的确实咆哮式的指责和谩骂。最后一个月，他们直接抱着打我脸的心态，来接受这个自动运转的交谈式思维所说的每一句话。并在我稍微安分一点的时候，直接站在治疗室窗外对我吼：

“你说这些你自己信吗？”

“你根本不配”

“你给我下来”

屋里的每个人，听见了却像没听见一样。

......

楼上那个低沉沙哑的男人说话声越来越大，他开始大喊：

“.....你能干什么？.....”

“.....现在因为我你才能活着，可你老想着外边.....”

“.....算TM什么东西.....”

“.....跟我这一副天真单纯的样子，你到外边还是人吗？.....”

......

这最后一句话，我在YJ县的最后4个礼拜经常听见。治疗室里的每个人见了另一个人都会说这么一句话，而且说话的时候还正好看着我。

恰巧我那时，有点力气就在眼前的混乱里战斗，与让我浑身疼痛的机械搏斗。这些人说的就像我不该去搏斗一样。我很困惑，是说我就应该看着这些机器切割我身上的肉吗？同样的困惑还出现在说“我老想着外边人”的那句话上。如果，想着锡安城对于人类来说都不正确，那么什么才是正确的呢？

......

“.....我一遍一遍地搞出东西来保着你.......”

“.........你一次次把东西给我变没了......”

......

刚才的两种困惑，让我努力地尝试理解他说的每句话。“搞出东西来保护我”，这个我可以理解又无法完全理解。那些奇形怪状的建筑确实在我眼前出现过，他们有时像古罗马大竞技场一样有数不清的拱门，有时又像中世纪的城堡如同伞一样罩在我身上，还有些时刻会变作《黑客帝国》中高耸的矩阵。这些保护我的建筑物加在我身上是十分沉重的，让我喘不过气，也会让我头疼到无法思考。

但那些看不见的建造者似乎不允许我从建筑物里突破出来，甚至突破本身对他们都是一种反叛。一旦脱离建筑物的保护，接下来就要面对奇异机械的切割和肢解。所以，这保护似乎是正确的，但又似乎是不正确的。有时我会一遍又一遍的不停说服自己，留在这些建筑物里，待在建筑物墙壁铸成的安全牢笼中。但我压抑得无法呼吸，头痛得无法忍受。当我用突破从建筑里冲出时，那些建筑就化作柔软的白色泥浆。这是最让他们愤怒的，因为，我把他们的东西变没了。

......

“.....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干.....”

“.....全靠我养着.....”

就在我疑惑到底要我干什么的时候，男人声音的旁边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个中年阿姨，她说：“......你要他干什么？自己搞出东西吗？”

男人说：“.....他就什么都不干整天跟这儿赖着,整个儿一无赖.....”

那个阿姨接着说：“路医生说过他有严重的精神创伤，你让他去玩去不是把他往死道上逼吗？”

我听见“砰”的一声，眼角的余光里那个男人拍桌子的画面一闪而过，从这个画面里，我确认我看见了楼上那个男人，也看见了他刚才拍过的那张桌子。那男人继续说：“凭什么都是我给这个人牺牲，都是我的伺候他？我就要他自己搞出东西来，不然我们都没钱，就剩整天围着他转。”

那个阿姨说：“你这不是要他疯，要他死吗？游戏里那刀子枪炮都往他身上来，他就这么疯的你知道吗？”

男人说：“那我不管，我就这么弄。”

那个阿姨说：“你不能这么弄。”

这一瞬间，我像被歹徒抢劫时遇到了见义勇为的热心市民一样，对这个阿姨产生了依靠感。我似乎就坐在这侠肝义胆的女人面前，恐惧、委屈、愤怒在腹部翻涌，一时间很想说出所有这些人加害我的事实，但一股脑涌出的记忆又卡在咽喉不知如何转化成语言。在另一个方向的余光里，我看到了这个阿姨着急的脸和她的紫红色衬衫。

“你别坏我事。”

“这人不能这么干。”

“只能这么干”

这两个人开始争吵，接着，他们的脚步在楼上交错，还伴有轻一下重一下轻撞击声。余光看到他们扭打的画面。中年阿姨不是男人的对手，很快落败，她的声音逐渐远去然后消失了。皮鞋走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嘎达嘎达”的回到我头上，接着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坏事的已经走了，现在我让你干什么你得干！”

听到能救我的人离开了，之前腹部翻涌的情绪被统统变为恐惧。接下来，男人的声音变得疯狂，他不停地重复一大串我听得清又听得懂的语句。这些话语像重机枪射出的子弹一样，将他们的内涵和外延压入我的意识，射入我的潜意识，击中我的头骨内壁后反弹，再从潜意识浮现到意识中。在这个由他的意志贯穿的暴风雨里，我听得懂每一个雨滴在说什么。他要我去做什么，每一步怎么做都已经为我想好。

我收到了他的意志，试图抵抗。他也收到了我的抵抗，于是他开始拉锯。他的声音突然变化出很多不同的人的样貌，有男人有女人，有本地人，有外地人。本地人说：“他必须去照我说的做，自己用玩游戏搞出东西来，不然我们都得死。”外地人就说：“没有你们这么折腾人的，他病得那么重再去弄这个还活不活？”男人说：“我什么都给他想好了，他得照我说的搞来东西，不然这事完不了”女人就说：“你们把他不当人吗？之前都给他吓成什么样。”声音切换不同角色，两种立场，两种意识在我耳边和脑海中拉锯对抗。锯子推向这边，我的前额一阵疼痛，锯子推向那边，我的肩背一阵发麻。这把锯子往复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狠。我的自主意识迅速化为锯末，最终一丝不剩。我不再拥有意志，他的意志成为我的意志。

坐回到房间里的台式机跟前，开机键被干净利索地按下。

........

一个梳着飞机头，尖下巴，身材魁梧的型男身着白色紧身衣走到张绝身边，宽大的手掌摁在了她的肩膀上，型男问：“怎么样了？”

张绝的头拖着一连串重影转过来，然后重影逐渐消失了，再次显出那张美丽的脸，她答道：“严格按剧本执行，现在他正跟网站上下第三个游戏，成形物的细节无法被计划，但照这个进度宏观一点来看，成形个学校组件不成问题，这也够他忙几个月的。”

型男问道：“现在忙吗？”

听到这话，张绝的眼睛瞪圆了

“干嘛呀，老马，你上次弄得我差点被吕画家发现，看着我好几天不让出屋。干嘛，今天还来啊？”

型男叹了口气说道：“很遗憾，不是这样的。51区特别来电，要求95区修复你身体的基础病，修复度控制在60%，为的是方便你接下来的高强度工作。至于我变回这样子，是要和钢镚去B市的酒吧街。”

听完这话，张绝的大眼睛狠狠白了马平南一眼。

型男状态的马平南，在张绝肩膀上拍了拍，转身走了。他走到客厅的门口背对着张绝说：“这次身体修复在51区监控下进行。好好干，没准谢尔曼真能给你把身体治好。”马平南说话时右手指着太平洋的方向，左手攥着皮衣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