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绵羊28号：俞阳龙 2.15番外 37547号平行地球（上）

37547号平行地球，2012年9月12日。折曼尼联邦共和国，距首都约30公里，马克斯·普朗克科学促进协会，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研究所，二楼。

“EUREKA———”

随着一声齐呼，一个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亚洲人，和一个金发碧眼身材瘦高的白人抓着同一把演算稿，一起把它们从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研究所的二楼开放式走廊扔向高空。

这厚厚一沓演算稿天女散花一般在空中翻滚、摇动缓缓下落。在两个人看来，这就像他们扭曲旋转的数学方程，在导出结果时跳起的数学华尔兹。宇宙的面纱与这些纸一起，悠然，旋转、逐渐下落到人类可以触及的地方。

事实上这些演算稿真的下落到了人类可以触及的地方。一层宽大的办公区里，到处是正在埋头工作的博士和教授。最先着陆的纸张落在了他们的头上、肩上，还有他们的桌子上。少数几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教授面露不满的神色，把身上头上的纸张一把抓下，抬头看了看，接着继续工作和讲解。但更多的人，则是转向二楼走廊的方向投去他们的鼓掌和祝贺。

这里是马克斯·普朗克科学促进协会，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研究所。是折曼尼联邦共和国的基础研究机构，也是世界上除了奥马利克联邦外理论物理研究最为顶尖的地方了。这个以发现物理学极限尺度的科学家——马克思普朗克的名字命名的学会，已经孕育出18个诺贝尔科学奖获得者。同时也是WM学者在国外学习、研究理论物理的一个务实选择。一起扔演算稿的石宇，是众多来到这里的WM学者之一，很明显他这次不虚此行。

同样不虚此行的，还有那个金发碧眼的白人，他是石宇的研究伙伴，詹姆斯·k·朗多，一个土生土长的奥马利克联邦人。

正在兴奋中的两人并没有发现，所长已经站在他们身后。这个严谨的老人轻咳了两声，见二人没有回头，又重重咳嗽了一声，说道：“请不要把大洋彼岸的坏习惯带到这来。”

石宇和朗多猛地转过身，看到所长石宇脸上有些尴尬，詹姆斯·k·朗多则是继续情绪高亢地说：“这是我在NASA的传统，尊敬的所长大人，我很抱歉，但这真的是传统，千真万确。每当理论上取得突破，我们都会在大厅里扔演算稿的。当然，不会扔带有正确结果的那张。你要是看看就知道了，我们取得了一个重大，非常非常重大的发现。”

“那也请你尊重这里的学术氛围，以及这里每个人的思考过程。你们刚才的行为会打断别人的工作和思考，我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你们明白吗？”所长看着朗多，又看看石宇，脸上的表情由严肃逐渐变得放松，眼角甚至带出了一丝笑意，他说：“好了，来吧孩子，告诉我你们发现了什么？”

“快跟我来。”朗多带头跑向了自己的办公室，石宇在后面引着所长向同一个方向走去。

一楼工作的人群骚动一阵恢复平静，秋日上午的阳光穿透这座3层建筑的玻璃幕墙，同时也照在了楼外那片平整而广阔的草地上。折曼尼的秋天并不算冷，此时草地上星罗棋布着三四个野餐垫，上面年轻的博士们坐在一起愉快的交谈，他们的交谈轻松而自由，闲言碎语和学术问题在闲谈中交织，一如福尔根湖面的水波，新发现的火花时时在涟漪相撞时闪烁。

在更靠近草地边缘的地方，暗棕色皮毛的狐狸慢慢踱步而过。草地旁的松树林中，树上盘踞的松鼠，体型在同类中已经算是肥胖。再远一些，从间隙里穿过两栋并不高的白墙红尖顶房屋，就来到了研究所外的小街上。黄色的落叶昨夜肯定铺满了人行道，今天它们都被扫到人行道与马路交汇的边界。穿着亮黄色马甲头戴骑行头盔的小伙子，骑着自行车这片落叶带旁不疾不徐地骑过来，又不疾不徐地走远。马路对面一个粗壮的女人在慢跑，她身后是一只看上去同样粗壮并且多毛的大型犬，这只狗正伸着舌头努力地扭动臃肿的身体跟着主人向前跑。街边停着各式汽车，其中有一些是通体乳白色的房车。

路旁的欧式别墅和小街隔着一片绿地，房子间距离很远，中间栽着成片的椴树。早秋时节，椴树的叶子已经变黄，如果站在教堂的钟楼俯瞰，你会发现，这片城市笼罩在金黄色的细腻泡沫中。车和人只是泡沫缝隙里一个个迟缓运动的黑点，而暗红色的别墅尖顶就是洒在泡沫丛中的巧克力碎屑了。

夏立君院士曾问石宇他对国外生活的印象，石宇是这么回答的：“就像一个富有学识、历经沧桑，静谧，温暖而又迟缓的老人。你很难想象，现代文明的策源地如今是这么一幅安享暮年的景象。”也许欧洲人自己并不认同，但相比世界上其他地方，这里的安详真的有些难以置信。今天和昨天差别不大，明天和今天也不会有太大差别。一切在安详，平静、自由松散的运转。

但，此时，在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研究所二层的这个黑板面前一切被打破了。石宇把研究所长，这个一脸褶皱的白发老人，带到了办公室里的一面大黑板前。黑板中心密密麻麻的演算丛林里被清出了一块空地，空地上写着一组简洁的方程。石宇告诉所长：“反复计算之后，圈量子引力和弦论派的M理论模型在全息理论模型中实现了等价，再经不断地简化。我们可以确定，这，就是大统一理论导出的数学方程。”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研究所所长，被彻底震惊了，这个为理论物理工作了一辈子的老人，被彻底震惊了。

这个迟暮老人双眼瞪圆，他是如此不可控制地睁大双眼，以至于在额头上压出了更多的皱纹。他呆呆地瞪着这个从爱因斯坦开始，无数理论物理学家，一个接力一个，一代接力一代，在科学的荒原上，用大脑做手脚摸索着试图摸出它全貌的大统一理论。

就在他双眼前，在离他只有几步的地方，一个成功统一了强力、弱力、电磁力、引力的理论模型，以极其简洁极富美感的方程形式，柔弱而羞涩地站在他面前。

这是真的吗？我是不是在做梦？所长问自己。

今天是2012年9月12日，星期三，是的，昨天刚开完全体博士会议，今天早上，我在泡手冲咖啡，然后看到了这两个年轻人，他们在二楼的走廊扔演算稿，之后，之后我被带到这里，然后，我看到了大统一理论导出的数学方程..

不，这不是梦，这不可能是梦，也不应该是梦，人类，人类为了这一切已经付出了太多了。我们最聪明的头脑，在离个人价值最远的地方，孤独揣测上帝设下的最后谜题。他们一个接一个消耗殆尽，衰老死去。为的就是破解上帝王座密码的这一天。我们每个人都将无需争斗，可以通过共同的努力开拓我们的一切。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他会惊喜于他造物们的成长。如果上帝不存在，那么能让人类活下去的那把石斧始终是科学。现在，人类高举着那把石斧从非洲大草原走到了大统一理论的面前。强力、弱力、电磁力、引力以及它们演化出的海量规律，从此进入人类的工具箱。

老人的嘴角开始颤抖，目光变得闪烁，他发现了第二件事——它太美了。

这是简洁又对称的数学之美，是一种只可以用抽象思维理解的数学之美，每一个算符，每一个数字他都能知道他的来源以及为何而来，他甚至看得到，这简洁背后延伸出枝繁叶茂的运算，就像站在榕树顶端俯瞰它的树冠。每一片叶子都蕴藏着新的可能，每一个枝丫都蕴藏着新的角度，这茂盛让抵达树顶的道路十分复杂，但一旦站在这里整棵树就都在视野中了。

是的，是它，大统一理论

老人的视线模糊，眼泪从眼眶中直直流下。

我们找到了。

因哭泣而颤抖，老人的身体已不能支撑，他双手掩面弯下身去，石宇赶紧从一旁扶住所长，所长无力地靠在石宇身上。

我们找到了。

哭泣声把隔壁两个办公室的人吸引过来了，他们还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所长如此伤心。

我们终于找到了！

随着一声高呼，老人从石宇肩膀上一跃而起，他喊叫着，“我们发现了...”“大统一....””宇宙，我们来了...”这些混乱的只言片语，冲出办公室的门口。整个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研究所再次陷入一片喧闹。

当所长再次回到石宇和朗多的办公室时，屋里已经人满为患，一群年轻的博士早已聚集在这里，他们分两群把二人高高举起，接着抛向更高处。办公室十分宽敞，天花板也很高，所长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并不担心，当前人类最为聪明的脑袋撞到天花板上的日光灯。

所长和他的助手，试图让人群静一静，但根本无济于事。于是所长分开人群走到中间，两只手分别拉住两个被举在半空的年轻人。这时欢呼的人们才注意到所长来了。

“请静一静，静一静，在祝贺他们之前，我要宣布两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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