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2、无疑之听

2、无疑之听

清晨起来漫天大雾，烟云围绕，周围一切气象就是在雾里看花，似水流年。归阙向远处望去，雾柔软地凝固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眼前的景象更加迷离了。

梦汐从不把他当作孤子，相反，对他十分宠爱，任凭他在王府里乱窜，也不督促他学习，更不让他出任务，有好事者一度怀疑归阙是隐煅的私生子，方才招来王爷和夫人如此溺爱。

后来王爷与夫人干脆认了归阙为干子，梦汐看到归阙时，满眼都是柔情，隐煅对他也青眼有加，清月干脆拿他当弟弟看。

唯有爬高，夫人严命禁止的，她每每见到归阙爬上树梢，都会很害怕，生怕他会不小心滑下来，失足摔死。任他再三保证，她却怎么也不肯相信。有次她强迫他赌咒发誓不再往高处爬，结果这个诺言只勉强维持了不了多长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归阙每天的生活仿佛失去了灵魂，痛苦无比，直到最后有一天夜里，趁误平生熟睡的时候，他还是蹑手蹑脚爬出了卧房窗户。

翌日他满怀罪恶感地自行招认，梦汐夫人叫他独自去藏书阁面壁思过，还派了守卫监视，以确保他整晚都在阁反省自己不可理喻的的行为。没想到第二天清晨，归阙却不见踪影，最后众人是在后花园林间最高的一棵古树的上层枝干找到睡得正香甜的他。

尽管误平生气得半死，想要重重责罚他，隐煅却忍不住笑道：“人都向往自由，”当他把归阙抱下来时，他对归阙说，“你注定不是笼中鸟。我不会限制你登高了，如果你真的非爬不可，那就去爬吧，尽量别让你夫人瞧见就是，还要注意安全。”隐煅吩咐墨雨传授些轻身术给归阙，这样他失足之时，至少不会被摔得一命呜呼。

轻身术，又称飞天夜叉术，佛教中的飞天夜叉可以在空中自由飞翔，最早是民间艺人表演手段，飞檐走壁于楼阁间，一如猿鸟敏捷，捷若神鬼，蹿房越脊，如履平地，继而成为刺客、死士修习的第一要术，墨雨就曾展示过轻身术的超然本领，他两脚钩于高楼瓦砾间，身体悬空，随后快速地侧向移动，观看者无不汗毛倒竖。

归阙曾在一段日子里，专心修习轻身术，但他生性洒脱，最有也就半途而废了，比起飞天夜叉术，他更愿意看风景，晨曦时满天露珠折射朝霞的光影，中午艳阳下点缀声蝉鸣仿佛在假寐的山林，夕阳里来势汹汹卷走回翔暮鸦的火烧云，浅夜中忽明忽暗的彩云追月。

归阙很谨慎小心，尽管他认为夫人对他的举动其实一清二楚。既然王爷不愿阻止他四处攀爬，夫人也不便公开斥责，她转而采取迂回策略。

首先来的是清月，她跟他讲了个恐怖故事，说从前有个不听话的坏小孩，喜欢攀爬，结果越爬越高，最后被雷活活劈死，死后也不得安宁，乌鸦啄食他眼睛，老鼠蚕食他的尸体，蛆虫爬满他的身体。归阙脑补了画面，虽然怕得瑟瑟发抖，却也不为所动，因为古树上多的是乌鸦窠巢，那里除了他没人会去，所以有时他会在口袋里装满玉米。

每次爬上树馆，他都掏出玉米，轻声呼唤，乌鸦便都开开心心地聚拢来从他手心啄食，怎么也不像会啄他眼睛的模样，至于老鼠和蛆虫，算了，人都死了，还想那么多干嘛。

眼看恫吓无效，误平生为他上了堂生动的课，他抱着西瓜爬到树枝上，让归阙仔细看好了，然后从树上将西瓜丢了下去，好让归阙了解他若是摔下，会有多么凄惨的结果。看着四分五裂，汁水四溅的西瓜，归阙云淡风轻的看着面前严肃的师傅，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是西瓜，而且我绝对不会摔下去。”误平生气得险些掉下去。

无奈之下，夫人祭出了杀手锏，他让王府内的守卫，只要他们发现归阙在屋顶或者树梢，就会吆喝追赶，想把他赶下来。那是最紧张刺激的时刻了，简直就像鹰鼠游戏，只不过，这游戏每次都是归阙获胜。

甲士们谁也没有归阙这种本事，有时连墨雨也拿他没辙。大多数时候他们根本就没看见他，人是从来不往上看的。这也是他喜欢爬到高处的原因之一，除了无限美景，还有这种隐身遁形的感觉。

归阙很喜欢攀爬时，一个树枝高过一个树枝的感觉，那种手脚并用，聚精会神的感觉，所有疑惑和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的感觉，无数次听大人们醉酒后的感觉，他将两者做了对比，他感到登高远望，远超过醉酒的快感。

每次攀爬，他都先把靴子脱掉，然后光着脚，触及树冠，那种释放本能的自由感，如此一来他觉得自己仿佛多出两只手。他喜欢那种专注的刺激，还有事后浑身肌肉疲累却让人回味无穷的酸疼；喜欢高处清冽的空气，仿佛被清洗过一般，阳光下看不到一丝尘埃；喜欢各式各样的鸟类，包括群聚树冠上的大乌鸦，树枝间停歇的小麻雀和栖息在树干上双目如电的猫头鹰，归阙对这些事物通通了如指掌，而且这些都是他一个人的快乐。

他知道两种登上树冠的途径，一是直接从树底爬上去，但是古树经年，仆人早已将距离地面近处的树枝锯掉，防止他们受到外力脱落，或者风吹拂动房屋，故此徒手攀爬起来十分吃力，因此故渊爬的时候不得不手脚并用，将精力全部放在上面，费时费力，多有错过风景的事情。

最好的方法还是卧室出发，爬上屋顶，途径藏书阁跳到甲士休息的屋顶，其间光着脚以免守卫听见，如此便可顺利抵达王府中最后方。

那是威严气派的宫殿，有主殿和配殿，侧面还有偏殿，却常年闲置，如此富丽堂皇的地方，王爷和夫人居然不在里面居住，实在可惜，若不是庄王和王后到来，那里仍会是老鼠和蜘蛛的家园，静谧的宫殿提供了攀爬的最佳场所。你甚至可以直接爬到宫殿的屋脊，两手勾紧，从这个月粱悬荡到那个月粱，随后抵达后院主殿的建筑。接着，只要全力伸展，便可够到倾斜的树干。

这天归阙一如往常，驾轻就熟地在月粱间荡来荡去，即便庄王的到来，后院虽然收拾干净，却随着打猎队伍的出发，而人去屋空了，

就在归阙放意纵跃之间，不料却听到说话的声音，受惊之下，他差点松手，后院向来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呀！归阙猛然想起，有人并没有随庄王去狩猎，纵然如此，他早已习惯潜行，趁着雾气尚未退去，他便屏住呼吸，倒挂屋檐，向侧殿而去。

“他到这竟然是来宣布首辅人选来了，”有个女人的声音说。归阙下方有一排窗户，声音是从最后一扇窗里传出来的，“当首辅的该是你才对。”

“免了吧，”一个男人的声音慵懒地回答，“这种苦差我可不干，费力不讨好。”

归阙悬在半空，静静地听着，突然心生恐惧，不敢再往前荡，生怕经过时自己的倒挂的身影会被他们发现，却又禁不住好奇，便侧耳倾听起来。

“你难道看不出他隐藏的意图？”女人接着说，“君上把那家伙当亲兄弟一样，他是来找外援的。”

“君上心心念北伐。自然想找有着共同经历的人同往，这也不能怪他。”

“别傻了，北伐是北伐，首辅是首辅，两件不同的事情。君上心来他，甚至会言听计从，竟然还妄想着联姻，呸，犬怎配得上虎。他们都该下地狱，早知如此，我就坚持要他选你当首辅。我一直以为隐煅会拒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