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3、窥秘之祸

3、窥秘之祸

飞叶飘零，微风如素。

归阙倒挂在屋檐下，身体轻轻摆动着，透过半开半闭的窗户，屋内的声音也忽远忽近，平添了几分诡异。

“我们已经很幸运了，”男人道，“诸神佛在上，保佑君上没有选择宜生或者那个长相蹊跷的小恶来来当首辅。比起野心勃勃的对手，让我面对讲究荣誉、为人正直的敌人，更能让人接受。”

归阙本带迅速离开，听闻两人聊天，这才会意，他们谈论的正是王爷！他原本不是喜好窥秘之人，但所闻涉及王爷，他便想多听一些，微微探身，再靠近几尺……他必须把握好尺度，如果靠得太近，他们一定会看到他映在窗上的影子。

“我们得加紧对他监视，让鲜虞有机会……”女人说。

“比起他，我此刻更愿意看你，”男人说，他的语气听起来充满挑逗，“靠过来吧。”

“隐煅驻守北方，他从未让他插手过建安城内的事务，”女人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告诉你，他一定是有所察觉，不动声色地对付我们，不然何必离开他的势力中心？”

“你太敏感了，君上或许想要名垂青史，或者心烦意乱，躲一躲清静，甚至两者皆有，君王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被名利所扰。”

“隐煅的夫人是未央的姐姐，未央竟然没有跑到这里，痛哭流涕地指控我们，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归阙听得入神，身子不禁慢慢往下探去，窗子下方只有个几寸宽的窗棂，他试着放低身子，看看是谁在说话，可惜还是看不到。

“你思虑过度了，未央只不过是吓坏了的小猫而已。”

“小猫？她可是景行同床共枕的，不会对我们的所为没有察觉。”

“我倒不这么想，如果她知道我们所为，早在离开建安城之前就去找他告状了。”

“你不了解女人，在他儿子离开建安城继承鸳伽王位之前？我想不会。她还没有蠢到如此地步，倘若做事不密，亦或是我们推波助澜，天下人就会认为是君上害死了景行，届时他盛怒之下，定会扣下她们母子，追溯谣言来源，或者威胁她澄清，她再想脱身就难了。现在回到了鸳伽，她自然胆子会大起来。”

“女人都一个样，”男人把“女人”一词说得仿佛是个诅咒，“我总认为女人的眼睛容易被树叶遮挡，会莫名的疯狂。”他苦涩地笑笑，“不管她究竟知道什么，或自以为知道多少，反正她没有证据。”他停了一会儿，踌躇说道：“她有么？”

“荒谬绝伦，你觉得他判断是非曲直，需要什么证据？”女人回答，沉默片刻，语气黯然续道：“他根本就不宠幸我！”

“到底是谁的错啊？有时候孤傲会让男人感到难以驾驭。”

归阙仔细看看窗棂，他应该可以跳下去，尽管窗棂太窄，没法站稳，但凭借轻身术，他可以在坠落的时候勾住，然后再攀上去……难就难在，不能弄出丝毫声音，引来他们的注意。他不太了解所听到的事情，但是他很确定这些话不是说给他听的，也许是他不能听的。

“你和他一样都瞎了眼，隐煅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女人说。

“如果你是说我和他的看法一致，我不否认，”男人答道，“我眼中的镇北王是个宁死也不愿背叛他的人，毕竟他们曾共历生死。”

“越是这样，我越是不安，知道吗？”女人有些焦虑道，“嗯，我知道他对他忠心耿耿，这毋庸置疑，但问题是他百年之后，鲜虞继承大统呢？他是否依然誓死效忠？现在，我认为而他越早死，我们便越安全。你不知道，他近来愈加焦躁不安，疑神疑鬼，对我更是冷嘲热讽，如果让隐煅随侍他身旁，只会让情况恶化。他到现在还爱死了十年的晚柠，谁知道哪天他会为了新的‘晚柠’，把我丢到一边？据密保，武封幽王居然让太子巡边，我不能让鲜虞受到那样的待遇。”

归阙越听心越惊，突然觉得害怕极了，此时的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跑，赶快循原路回去，因为两人的只言片语，都是他所不能承受的分量。克制恐惧，归阙明白自己非再靠近一点不可，因为他得看看说话的人是谁。

男人叹道：“女人就爱多愁善感，杞人忧天，多想想眼前的幸福罢。”

“此话放肆！”女人斥道。归阙听到突如其来的皮肉拍打，男人笑道道：“既不喜我流露真情，请随便责罚。”

女人有点手足无措地道：“算了！我不是让你来费口舌的。”

布兰决定往上攀，翻过悬梁，爬到屋顶上。这是比较容易的路径，他倒挂着双腿，微微躬身，手脚并用向侧面轻轻挪动着，恰好在传出说话声的房间正前方。

“你来不就是让我费口舌的吗？”男人说轻松地道，“闭上嘴巴过来吧。”

归阙两腿夹紧，然后整个人头朝下倒转过去，他两脚紧勾住房梁，缓缓地把头靠近窗边。上下颠倒的世界感觉非常怪异，庭院在他下方天旋地转地晃动，砖石上长出的草随风拂动。

女人“噗”笑道：“我从未见过比你更自大狂妄的男人。”

归阙轻轻转动身体，双脚灵活的换了方向，面朝里从窗外向里看去。

房间内一男一女举止亲昵，归阙血往头上涌，仔细观瞧下，认不出他们是谁，男人背对着他，他的身体恰好挡住了女人的脸。

屋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归阙发觉他们靠得很近。他张大眼睛，呼吸急促，惊恐地看着房里发生的这一切。

就在这一瞬间，归阙这才见着她的脸。虽然她紧闭双眼，半遮着面，他仍然认出她是王后。

眼前之人又让他吃惊不小，归阙不自禁地恐惧之下，轻轻惊呼一声，声音虽轻，却惊动了王后，只见她突然睁开眼睛，视线直直地盯着窗外的他，然后惊声尖叫起来。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肘腋之间，女人狂乱地推开男人，穿上衣服，发出指令。归阙吓得面如土色，忙双脚用力，想把自己翻上去，使尽腰力勾住房梁，然而他太过仓促，慌乱之间，脚尖擦过平滑的房梁，随后他心里一怕，双腿一软，立刻就往下掉。他感到一阵晕眩，双眼一花，一种不舒服的恶心感由胃里升起。他慌忙伸出一只手想抓住窗棂，却不料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用力一扯，撞碎了木窗后，他又被狠狠地撞上了墙壁，猛烈的冲击力道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起来，双腿半空中悬晃，感到喘不过气来。

模糊视线逐渐清晰，男人的脸慢慢出现在他眼前：宫遗，曾留给他笑如春风的印象，此时却面目狰狞，眼中满是杀气。

王后的脸欢欢靠近，满是怒火地盯着他，两人对视一眼。

“他瞧见我们了。”王后整理了衣服，没有了先前的慌乱，恢复了平静，淡淡道。

“他是瞧见我们了。”宫遗确认说道。

归阙被掐着有种溺水的感觉，脸色紫青，双目惊恐地看着两人，他感到宫遗的指甲深深地嵌入自己的脖颈中，宫遗稍稍松了些气力，“你都看到了什么？”他冷冷地说。

归阙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掰开他的手，一切都是徒劳的，男人再次将他用力撞在墙上。

“你还在犹豫什么？”王后质问。

男人没有理会她，他用健壮有力的手，把归阙死死抵在墙上，问道：“小鬼，你是隐煅的儿子？”

“我是孤子。”归阙听闻他问自己话，以为他会放过自己，心中如释重负，但双腿仍旧不免发抖，他的指头深深抠进男人的手臂，这时连忙惭愧地放开。

宫遗转头去看着王后，“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他虽极不情愿，却用力将归阙向窗外摔去，力道之大，恐有千钧。

归阙尖叫着飞出窗外，身体悬空，向庭院掠去，双手无力的乱抓，这次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他抓握，庭院内的古树，以疯狂的速度朝他袭来。

邈远处，武獒长吼；树冠上，乌鸦惊飞。

太阳第一线余晖终出现在浔阳城外东方的地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