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1、孤子归阙

1、孤子归阙

误平生是个迷，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世界，泛舟莽河，横穿西境雪漠，登无崖山顶峰，顺漂浔河，横跨岱渊，游荡蛮夷之地—南康岛，世人眼中他是游侠，亦或者是游子，七年前，他突然抱着一名襁褓中的男孩，来到了浔阳城，成为了清月的老师，他学问极好，讲东西鞭辟入里，与王府之主隐煅关系非凡。

而襁褓中的男孩也逐渐长大，长得剑眉凤眼，皮肤白皙，举止文雅，但有着他这个年纪让人头疼的问题：淘气。攀爬、钻洞、好奇，误平生对他更是倾尽全部心血，虽然他说男孩是被遗弃的，但隐煅与梦汐隐隐感到其中必有隐情，梦汐对男孩十分喜爱，更赐名为归阙，随着男孩的成长，她越发觉得归阙长得像自己熟悉的一个人，这种可怕的想法，她只能压在心底，无从追溯，也没法开口去问。

浔阳好烟月，无梦系归船。

庄王好游猎，隐煅便安排了一场打猎活动，队伍踏月赶星于黎明启程，天色微亮，成王希望能为大显身手，虽然他已经被肥胖困扰，但驰骋的心，依然不改。因为世子鲜虞与成王同行，所以清月也得到允许，跟着狩猎队伍一同前往。

渠弥、墨雨、故渊、误平生他们都跟着一道去，就连王后长相喜人的小弟也在队伍中，出发前，成王看了看众人，调侃“小恶来”寤生与半脸人渠弥不要把猎物吓跑了，众人心中默默赞同。

鉴于这是他们在浔阳城最后的打猎机会，明天，成王的队伍就要动身南下，所以此次队伍异常庞大，浩浩荡荡出了北门，向山中而去。

归阙撅着嘴，因为他年纪尚幼，被留在城里，清月的望舒跑得不见踪影，肯定是随队伍打猎去了。归阙平日里的玩伴，都被带出去了，因为他们是孤子，必须随行历练，而他虽然也是孤子，却被误平生留在王府中，他不敢忤逆这位严师的话，没有了玩伴，这让归阙很沮丧，他听误平生说清月姐姐要去南方建安都城，王爷隐煅也要去，归阙很纳闷，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好事，但对他来说，少了两个关心他的人，不免暗地里茫然失落。

这几天来，归阙兴奋得坐立不安，毕竟自己见过一国之尊了，算是一睹天颜，虽然都是暗地里偷偷的观瞧，等王爷去了建安城，他就可以求梦汐夫人带他去看看都城，没准有机会住进王宫。

听王府做杂役的老妪说，王宫里冤死的人太多，经常闹鬼，而西府内卫设立的黑牢里，有不为人知的恐怖酷刑，墙上还挂着人头。归阙脑补了下可怖的场面，光想想就浑身打颤，但他却不害怕，有什么好怕的呢？他自幼修文习武，误平生教他读书通理，墨雨教他持剑修行，他认为自己有能力应对到来的风险。

有朝一日归阙自己也要当武士，加入君王的西府内卫，开疆拓土，征战杀伐，开辟属于自己的天地，书写自己的传说。

杂役老妪常在他耳边念叨，说西府内卫全国最优秀的战士。西府内卫一共只有八百人，身穿白衣白甲，没有任何家室牵累，活着的惟一目的就是守护君王。

关于他们的故事归阙早就听得烂熟于心，倒背如流了：“卫国”之战，浔河对决，半恋人渠弥，还有封王的隐煅，十年前成王与山濮的最后一战——那是一场艰苦异常，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被后世吟游诗人称为“最后的战役”。

这次有一百名西府内卫和庄王一同北来，归阙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始终不敢上前攀谈，他们也冷若冰霜，根本不参与任何宴席，而且他们之间也很少交流，整支队伍安静异常，未有身上带着的肃然杀气，让人肃然生畏。

渠弥是个长相恐怖的人，半人半鬼，不苟言笑，唯有见到隐煅，独眼中才会放出些许温柔的光。只有宫遗起来比较随和，脸上时常挂着笑容，身材魁梧，样貌出众，谈吐温文尔雅，并不想其他丘八那样粗鲁，他也是虎贲军的主帅，负责随行人员的安全，不过无意中他听说宫遗当年为了当上虎贲军主帅，亲自杀了自己结发妻子，据说他妻子是武封人，成王不喜，之后便有了“宫遗杀妻求帅”的故事，这事闹得举世震惊，也遭到了不少朝臣的诟病，不过庄王乾坤独断，认为宫遗爱自己超过爱他的妻子，欣然将承担王宫安危的虎贲军交由他掌管。

归阙理解不了宫遗的行为，也不好做评判，每次宫遗向他露出笑容的时候，他都庆幸自己不是他的妻子。

距离成王返回建安都城只剩一天，归阙却突然若有所失起来。清月和王爷是他最熟悉的人，也是除了师傅最爱的人，师傅叮嘱他明天要送别两人，他心中怅然若失，也只能尽力去试。

打猎队伍离开后，他便在王府里闲逛，误平生和墨雨两位师傅都随成王打猎去了，终于可以放开手脚玩了，花园、书房、比武场，还有后厨，厨师阿吉总会给他一块切好的牛肉，让他大快朵颐。

最后他实在玩累了，便决定去爬墙。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已经好几天没爬到树冠上玩了，趁师傅们不在，没有拘束，何不玩个畅快。

于是他拔腿跑过后院的园林中，还特地绕路避开森严的虎贲军守卫。归阙一直很怕别人，终归他也是孤子，骨子里的自卑和孤独，每每爬到树上，极目远眺，才有种自由的感觉，后院很僻静，树木参天，树枝粗壮，仿佛向四面八方深处的手臂，他喜欢在“手臂”间跳来跳去，既有趣，又刺激。

王府内的树冠几乎可算是归阙的第二个家，误平生总说他连走路都还没学会，就先学会爬树啦，墨雨有时也会轻身纵上树枝上，陪他看夕阳。归阙当然既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学会走路，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爬树，所以他听误平生师傅的评论，总会露出回忆的神情，将记忆搜刮殆尽，也不知道他说得对不对。

对一个小男孩而言，镇北王府的城墙房屋、庭院甬道就像是青砖砌成的广袤迷宫。在王府内的花园，古树到处都是，房屋又像迷宫一般，容易让人产生不知置身何处之感。

当归阙穿过错综复杂的王府内小道，找到后花园中最高的那棵大树，爬到接近天空的地方，全城的景致终于一览无遗。他很喜欢浔阳城在他面前展开的辽阔样貌，城里的一切熙来攘往、人声喧哗都在他脚下，惟有天际飞鸟在头上盘旋。

归阙往往就这样趴在树冠之上，俯瞰下方的城间百态。看着坊肆间人如蝼蚁，看着远处袅袅炊烟，看着王府花园里采集菜蔬的厨师，看着犬舍里来回奔跑、局促不安的猎狗，看着静默无语的古树，看着深井边交头接耳的女侍，仿佛他才是王府真正的主人，即使王爷也无法体会这种境界。

他也因此挖掘出临王府内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比如有男仆和女婢私会，老妪偷偷饲养流浪猫、故预渊习武，但他有个好习惯，无论看到什么，都不会与别人说，因为误平生教过他，要尊重别人的隐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