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4）客死他乡

（4）客死他乡

赤地青野是座孤城，西倚无崖山，东林罗迦雪漠，婉然是个奇迹，北方朔风、极寒之地的修罗花、满天飞舞的雪、高挂桂中的月，在这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孤地，竟有做不尽的风花雪月梦，谈不尽的风花雪月事，听不尽风花雪月事，读不尽的风花雪月书，现在，确是风花“血”月，血腥弥漫在百畴周围的空气中。

“百畴，你感觉到了吗？”祁瞒强压下恐惧，朝树上方问道，“你发现什么了吗？”他突然提高警觉，缓缓拔出宝剑，掣剑在手，缓缓转圈，环视四周，与百畴一般，他似乎感到了危险，举目四望之下，四周却空无一人，祁瞒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温度骤然降低，百畴颤抖着抱紧树干，面颊贴住大树的树皮，黏稠而甜腻的树汁流到他脸上。

突然间，百畴屏住了呼吸，双眼惊恐圆睁，盯着祁瞒的身后，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因为那可怕的景象急速地冷却了，冻结了。

一道白影突然自树林至暗之地冒出，站在祁瞒身后，随着他身体缓缓移动，始终保持在祁瞒的身后。它的体型十分高大，身穿乱麻为絮制成的白色氅衣，露出衣外的身体枯骨如雪，五体百骸，无有不惧，眼鼻皆通明，敞开的衣襟处，可睹见肋骨玲珑，枝节清晰可见，此时正轻轻低头，朝着祁瞒的后颈吹嘘着。

百畴口中咬着匕首，想要爬下树去帮忙，不料祁瞒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威胁，猛然转过身，与那堆白骨骤然间面对面，突见如此可怖的景象，祁瞒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身形迅速向后掠去，呼吸间便与那白骨距离两丈开外。

“摩柯婆娑鬼？”祁瞒似乎瞬间认出眼前的白骨，吃惊之下，难以置信地脱口说道。百畴见祁瞒身形飘逸，绝非庸手，又闻听祁瞒竟然认识眼前的白骨，忙停下身形，屏气观望。

祁瞒并没有喊百畴帮忙，也许不需要，也许没必要，他将那件长长的狐裘披风翻到背后，空出活动空间，单手持剑，剑尖直指摩柯婆娑鬼，面露惊诧，却没有丝毫退却。

风已停，寒彻骨。

摩柯婆娑鬼缓缓向祁瞒走去，身后雪地之上，竟没有丝毫痕迹，他右手握着长剑，百畴惊奇地看着那把兵刃，那是把半透明的剑，并不似金属所致，远观之下，更像是一片极薄的水晶碎片，倘若平放刃面，几乎无从发现，它与月光相互辉映，剑身周围有股淡淡而诡异的蓝光。

不知怎的，百畴似乎感到了那把剑上的森森寒意，仅仅一瞥之间，便让他寒彻心扉。

祁瞒凤眸含威，面色凝重，挥剑便勇敢地迎了上前去。

“不管你从哪层地狱爬出来的，我都要让你滚回去。”祁瞒举剑过头，扬着眉毛，人往往在恐惧过度之时，便会恼羞成怒。虽然他口中放着狠话，但颤抖的手，让剑尖不停摆动着。

百畴心中暗暗赞叹，无论祁瞒如何孤傲，在他面对摩柯婆娑鬼仍保持镇定，他便不是个软弱怯懦的腐人，此刻在百畴看来，祁瞒更像真正的守陵人男子汉。

守陵人没有几人时职业军人，来到赤地青野，就等于来到了地狱，严酷的天气，残忍的敌人，守陵人流传着一句话：逃避输一半。克服恐惧，勇敢面对，需要更大的勇气。

摩柯婆娑鬼停住脚步，百畴瞥见他那空空如也的“双眼”，虽然没有双眸，但比任何人眼都要深邃，红色氤氲缭绕在双眼之中，如同冷冷燃烧的玄冰。他慢慢把视线停留在祁瞒指向自己颤抖着的剑上，凝视着宝剑，冷冷的月光流动在宝剑边缘。

那一刹那，百畴猜不透摩柯婆娑鬼的意图，但见他并没有顿时暴走上人，便心中燃起希望，觉得事情还有转机。

便在此时，他突然看到，祁瞒身后的不远处，不知何时已然静悄悄出现许多竫人，仿佛从阴影里冒出来一般，悄无声息，但与寻常竫人不同的是，他们双眼泛着与摩柯婆娑鬼相同的红光，还有那伴随他们而来的寒意，细观之下，百畴险些从树上掉下来，因为这些竫人每人手中，都拎着一颗人头，其中一人，正拎着叔虎的头颅，望见叔虎那惊恐瞪大，同时带有不甘的双眼，百畴心底涌出绝望。

不幸中的万幸，竫人并没有发现他，这让原本打算下树帮忙的百畴，犹豫着停止了身形，用力抱紧大树，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祁瞒目不转睛地盯着摩柯婆娑鬼，并没有察觉竫人的出现，百畴踟蹰着是否应该警告他，毕竟那是他职责所在。然而一旦出声，他便必死无疑，即便警告他，也不过是多一个死人罢了，思虑及此，百畴彻底怂了，他颤抖着紧抱树干，默默为祁瞒乞求平安。

剑气如虹，厉声破空，摩柯婆娑鬼挥剑斩向祁瞒，剑势迅疾如风。

祁瞒轻吐胸口浊气，举起长剑便迎了上去，当两剑交击，发出的却非金属碰撞的铮铮之声，而是一种位于人类听觉极限边缘，又高又细，像极了动物待宰之时，痛苦的哀嚎。

百畴全神贯注地看着两人的厮杀，看着两人剑锋之上萦绕着氤氲，知道自己只是个粗人，与两人相比，自己只会好勇斗狠而已，根本就看不懂两人的招式，完全是个蹩脚的门外汉，只怕方才摩柯婆娑鬼一击之下，自己已然是剑下亡魂了。

思忖之间，祁瞒艰难挡住了摩柯婆娑鬼的凌厉一剑，两剑相交，周围顿时卷起雪花，满天飞舞，将两人裹在当中，剑影一闪，祁瞒身形不稳，向后滑出半步，神情冷峻，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在两人不远处，双眼闪烁着红光的竫人耐心地伫立旁观，他们一声不吭，并未出手干预，只是面无表情，冷冷看着，他们有些人衣衫褴褛，却没有丝毫冷意，手持各种兵刃，拎着的人头，景象可怖。

祁瞒猛的咬破左手食指，在剑刃上一抹，手中宝剑顿时青光暴闪，右脚微微用力，如同猎豹，低吼着扑向摩柯婆娑鬼。

百畴心往下沉，他看得出，祁瞒要拼命了，而他自己，则是心中不断挣扎，要不要陪他一起送葬。

一人一鬼不断交手，百畴想要捂住耳朵，他感觉自己到了极限，再也无法忍双剑碰撞时刺耳的诡异声音，不得不张开口，缓解压力，口中的匕首不经意的掉在雪地里，幸亏树下的雪足够厚，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紧张地盯着祁瞒。

与摩柯婆娑鬼缠斗的祁瞒，此时呼吸开始急促，脸颊泛红，呼出的气在月光下蒸腾如烟，迅速弥散，宝剑上虹光散去，已然结满白霜，摩柯婆娑鬼的剑却依旧闪耀着苍蓝光芒，长剑挥舞，蓝色的光芒，将祁瞒罩在其中。

祁瞒眼中闪过狠戾，猛的咬破舌尖，喷在宝剑上，那宝剑顿时燃起火焰，摩柯婆娑鬼见状，有些迟疑，退出五步距离，做出防御的姿态，歪着头看向祁瞒，祁瞒手掐剑诀，单手结印，猛喝道：“剑舞九天。”宝剑横斩，一道剑罡，携着红色火焰，直卷摩柯婆娑鬼。

摩柯婆娑鬼躲闪不及，被火焰卷住，顿时发出凄厉的声音，更加“不堪入耳”，百畴感到一阵眩晕，险些从树上掉下去，幸好他死死抱住大树，方才避免了暴露身形的悲剧。

祁瞒一击得手，喘着粗气，全神贯注的看着全身燃火，身躯不停扭动的摩柯婆娑鬼，火焰一蹿一蹿照着他白皙的面孔，明暗相交的火焰，让他的脸显得阴晴不定。

几个响指过后，就在祁瞒全神贯注地盯着摩柯婆娑鬼的时候，不料狡猾的摩鬼倏然一剑刺向祁瞒，此举出乎意料，祁瞒猝不及防，待他惊觉，蓝色剑锋已然到了身前，祁瞒一记挡格，仍是慢了半拍，剑锋陡然刺入他的肩胛骨。

刺痛袭来，祁瞒身体一阵抽搐，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鲜血流淌在蓝色剑刃上，炽热的血液在冷空气中蒸汽朦朦，滴到雪地的血泊，红得像火。

祁瞒咬着牙，举起宝剑，刺向摩柯婆娑鬼，但剑在半空，便无力地掉在雪地上，一切都是徒劳的。

摩柯婆娑鬼嘲弄的看着他，身上的火焰骤然退去，身上没有丝毫痕迹，原来方才他发出的鬼啸，完全是在捉弄祁瞒，祁瞒嘴角流出鲜血，舌尖咬破，他含糊不清地咒骂着。

摩柯婆娑鬼松开握着剑的手，一双枯骨手快速结印，看着慢慢跪倒的祁瞒，他百畴听不懂的语言低喝了一声，声音如冰湖碎裂，说罢，单手剑指点在祁瞒眉心。

祁瞒身体一颤，看向摩柯婆娑鬼的双眼慢慢变成了红色，“枇萨缔！”他怪怪地低吼了句，俯身拾起覆满白雪的长剑，缓缓站起身，扭脸看向百畴所在的大树。

摩柯婆娑鬼单手结印，插在祁瞒身上的长剑消失不见，他却泰然自若，空洞泛着红色火焰的双眼，饶有兴趣的看向祁瞒。

百畴心中一凉，此时旁观的竫人开始躁动起来，纷纷低吼着。

百畴吓得面如土色，口中泛苦，躲已然无用，他爬下树，站在祁瞒的面前，两人相距七步，祁瞒口中低声嘶吼着，全然不是人类的声音，借着月光，百畴看见，祁瞒双眼红光大盛，脸色惨白，全无血色，面目可怖，百畴虽然害怕，但毕竟不是容易被吓破胆的懦夫，他拔出荡刀，双手捂住刀柄，稳了稳心神，举刀便攻向祁瞒，此时跑已然不可能，唯有一拼，希望死亡并不是痛苦的事。

刀剑相击，荡刀应声碎裂。

百畴眼前一花，浑身感到冰冷无比，紧接着便听到了自己的哀嚎声回荡在深夜的林里，他的荡刀裂成千千碎片，如同一阵刀雨，四散甩落，祁瞒面无表情，长剑刺入百畴的胸膛，透胸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