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3）旦夕之危

（3）旦夕之危

风一程，雪一程，身向西境那畔行，回望故乡灯。

西境风雪弥漫，虽然月挂桂宫，西风卷起千堆雪，天空中飞雪漫天，百畴看着飘雪，仿佛看到了自己随风飘落的境遇。

猛然间，他似乎看到不远处林中有身影一闪而过，便在一棵长满树瘤的老铁树旁停住，翻身下了马，向身后的甲士做了警戒的手势，身后的甲士纷纷抽刀在手，搭箭在弓，祁瞒策马上前，站在甲士前面，美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百畴。

“有情况？”叔虎策马来到百畴身边，跳下马，低声问道问。

百畴凝眉愿望，并没有回答，叔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没有丝毫发现，扭脸看向百畴，见他面色凝重，显然并非玩笑。

百畴俯身潜行，叔虎跟在他身后，两人偷踪窃道，饮气吐声，风吹草动，即便藏形，直至山脊处方才驻足。

“这地方有点邪性。”叔虎喃喃地说，风拂过他头顶，他扭脸看向一处，顿时不禁身体一颤，双目圆睁，双唇颤抖着，颤抖着伸手去拍百畴，尚未触碰百畴肩膀时，忽然不远处再次传来乌鸦粗劣嘶哑的叫声。

百畴听闻乌鸦的叫声，咒骂了声，却被叔虎拍在左肩，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转身瞪视叔虎，但见他惊恐地看着一处，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转身便走，感到叔虎仍愣在原地，忙回身轻轻踹了他一脚，两人忙不迭地回到祁瞒身前。

见两人慌里慌张地跑回，祁瞒嘴角泛起不屑，责问道：“发现了什么，如此慌张？”

“禀宫正，前方发现敌人，只是……”百畴略一停顿，因他看到的景象过于诡异，他迟疑片刻，见祁瞒正死死盯着他，咬了咬牙，续道：“前方林中，发现竫人百余人，只是他们身体僵硬，移动缓慢，有些诡异。”

祁瞒也翻身下马，凝神远望，一脸思索的表情，怀疑地看了两人一眼，阵阵冷风飒飒地响彻林间，他的红狐裘大衣在背后抖了抖，仿佛有了生命，附在狐裘上的雪花不满地狂舞起来。

祁瞒朝百畴轻蔑地一笑，道“是吗？”

“属下句句属实，”百畴无力的辩解道，“不信，请宫正细听暗处的声音。”

叔虎附和着点了点头，他看到了，也听到了。在守陵人服役这四年来，他从未如此恐惧，他见过恶人，见过死人，甚至杀过人，究竟是什么在作怪，让这位满身煞气的粗犷汉子，竟胆战心惊？

“风声，树叶沙沙响，还有乌鸦见月误为天明的清叫。百夫长，是什么声音吓破你的胆？”祁瞒睨视百畴，见他低头不语，轻蔑的抿嘴一笑，便优雅地迈步向前。

百畴忙接过缰绳，把马牢牢地绑在一根低垂的枝干上，跟其他两匹离得远远的，然后抽出所配荡刀，跟在祁瞒身后。

“宫正大人，林中的竫人有些可怖，”百畴怕祁瞒乍见恐怖情形，惊慌失态，便提醒道：“可能会污了您的眼。”

“无需多言。”祁瞒傲慢的说道，“百夫长，劳驾把我的剑取来。”

百畴应诺后，转身离去，片刻后将宝剑递给祁瞒，见他正眯着眼望向林中，百畴不无忧虑地说道：“公正大人，要不要命甲士充当斥候。”

“百畴，你简直迂腐至极，打草惊蛇吗？”祁瞒不满的训斥道。

“不必要孤身犯险。”强压下怒火，对这个刚愎自用的家伙，百畴真的一筹莫展，小心劝道，但话说一半，就被祁瞒抬手打断。

百威瞥见祁瞒手中的宝剑，剑柄镶着珠宝，熠熠发亮，他不禁想，眼前这个官气十足的腐人，究竟有没有拔出过宝剑。

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刀，百威仿佛看着最亲近的老友，刀柄虽然经过岁月的打磨，又旧又丑，早被汗渍浸得没了颜色，刀刃也因长期使用而布满缺口，那是荡刀，武封国特制长刀，寓意“荡平天下”，刀鞘上有两条蟠螭纹，驱凶寓吉。

祁瞒见百畴默然不语，有些不耐烦道：“带路罢。”

百畴示意叔虎原地待命，便领着祁瞒穿越浓密树丛，爬上低缓斜坡，朝山脊走去，百畴带着祁瞒来到一棵树下找到藏身处所。

薄薄的积雪底，地面潮湿泥泞，身形不稳，极易滑倒，石块和暗藏的树根也能绊人一跤。百畴蹑手蹑脚，爬坡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身后的祁瞒却如鬼似魅，更是声音全无，百畴以为他掉队了，回头看去，只见祁瞒亦步亦趋，紧跟在自己身后，所到之处，竟几乎看不到脚印，百畴心中不禁一惊。

祁瞒给了他继续行进的手势，百畴回过神，于是暗语告诉祁瞒，自己做为暗哨，需要爬上前方位于山脊最高处的那棵大树，大树底部枝干离地仅有一尺，用于警戒最好不过。

祁瞒轻轻点头，于是他爬进矮树丛，平趴在残雪和泥泞里，往下方空旷的平地望去。

百畴提着心吊着点，心脏停止了跳动，屏气凝神，向树丛间望去。月光洒落在空地上，映照出飞雪乱舞，白雪覆盖的岩石，半结冰的小溪，与方才所见毫无二致。

惟一的差别是，黑乎乎的人影，都消失不见了。

“谎报军情！”他听见背后传来祁瞒严厉的指责声。祁瞒站在坡顶，一袭红狐裘十分显眼。他站在哨兵树旁，手握宝剑，披风被吹得噼啪作响，明亮的星光清楚地勾勒出他高贵的轮廓。

“宫正，快隐藏身形！”百畴环视周围，焦急地低声说，“出怪事了。”

祁瞒原地没动，他俯瞰着下面空荡荡的平地笑道：“百夫长，你说的敌人在哪里，凭空消失了？”祁瞒从来不相信这些“罪犯”组成的守陵人，认为他们本性卑劣，又见百畴装神弄鬼，推测他急于回城享乐，心中微愠。

百畴突然语塞，看着祁瞒狐疑的眼神，感到百口莫辩，他竭力寻找合适的字眼，解释眼前发生的事情，却徒劳无功。怎么会有这种事，他的视线在树丛中来回扫视，最后停留在一处雪堆上，百步之外的一棵大树下，有个雪堆，方才黑压压的身影，仿佛都齐齐看向雪堆，难道……

“百夫长，别再装模作样了。”祁瞒用剑鞘敲了敲树干，嘲讽道：“这里没人，躲躲藏藏的，成何体统！”

百畴满腹狐疑，很不情愿地照办。

祁瞒不满地上下打量他，突然将剑鞘搭在他肩上，轻轻点了点，炯炯的目光好像要穿透森林中那沉沉的黑夜，冷冷地说道：“第一次出城巡逻，我不能铩羽而归，知道吗？”他环顾四周，续道：“再探！”

百畴沉着脸，无言地转身，知道辩解无益。风势转强，脸如刀割。他伸手摸了摸高耸笔直的青灰色大树，开始往上爬，很快便消失在无边松针里，双手沾满树汁。这无孔不入、没心没肺、沛然霸道的恐惧中，他只能向上苍祈福，腰间抽出匕首，用牙咬住，腾出双手攀爬，兵器的冰冷，让他稍稍回过神。

尚未爬到树枝上，便听到祁瞒冷冷喝道：“谁？”百畴从他的语气中，隐隐听出了不安，便停止爬行，凝神谛听，仔细观察，百畴一望之下，骤然间鼻息恐骇，顿感不妙，方才百步外的雪堆，此时已然空空如也，而祁瞒呼吸声也逐渐加重。

一个响指之后，树叶沙沙作响，寒溪潺潺脉动，远方传来乌鸢粗劣的叫声。

祁瞒的眼角余光瞄到白色身影穿过树林。他忙转过头，看见黑暗中一道白影，一闪即逝，消失在皑皑白雪中。树枝在风中微微悸动，恐惧仿佛看得到，摸得着，在慢慢向他招手。

百畴感到了危险临近，想要开口示警，言语却冻结在喉头。或许是看错了，或许那雪堆根本就不存在，更或许是月光造成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