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2）事出反常

（2）事出反常

瀚海阑干,愁云万里，风雪将至，凛冬来临。

“上峰命我们追查近日出现竫人行踪，伺机围剿，”百畴若有所思地说道，“现在敌人已然死去，再也不会来袭扰我们。恕属下直言，祁瞒大人，天变在即，恐怕即将冰风暴肆虐，不如我们回城休整，如何？”

说罢，百畴与叔虎偷眼瞟了下祁瞒，立刻被他那寒光闪闪、像利剑一样的眼神镇住，吓得他俩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祁瞒故作姿态，似乎根本没听见百畴这番话，眉头紧锁，索然无味、漫不经心地审视着渐暗的暮色，毫不在乎黑暗的降临。百畴跟随他已有些时日深知，深知这时候最好不要打断他，这位监军的脾气是有点儿怪，怪得谁见谁怕。因为他身份贵重，地位尊崇，不是常人能与之相比的，稍有触怒，便会面临雷霆之怒，日薄虞渊的百畴，已然禁不住军棍伺候了。

在成为守陵人之前，百畴原本以采药为生。有次行险侥幸之下，得到了根千年老参，行市间售卖之时，遇到强梁，要豪夺他的老参，争执之际，他失手杀了那强梁，被雪窦都城内的不良人逮个正着。

最后，不良人帅给了他选择：加入守陵人军队去戍边，或者去臭名昭著的黑牢，把牢底坐穿。百畴没有丝毫犹豫的选择了戍边，而且他习惯登山和耐寒，并且善于潜行，能够在森林里无声潜行等闲难及，来到赤地青野城，虽然远离故乡，毕竟每隔三年，便可返程探亲一次，这也许就是百畴不想随便涉险的根本原因。

『不良人：武封国官府征用有恶迹者充任侦缉逮捕的小吏，称为‘不良’，俗又称之为‘不良脊烂’，其统管者称‘不良帅’。』

“百畴，让他们叙述一遍见到的情景，记住不得隐瞒，要细细讲来，切莫漏掉任何细节。”祁瞒看向仍跪在雪中的几名红衣甲士，不容置喙地说道。

“距此五里之外，翻过山脊，紧邻着条溪。”跪在地上的其中一名甲士大声答道，“我们乘胜追击，于路追击，但当我们最终发现敌人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

“你能确定他们死了吗？”祁瞒看向那名甲士问道。

“嗯，可以确定，属下抵近查看，他们身上没有伤口，没有了呼吸，不过……。”那名甲士迟疑着说道，话说一半，又吞了回去。

“哦？但说无妨，我不会被吓死的。”祁瞒撇了撇嘴，说道。

“我们在周边巡视时，发现了百余具竫人尸体，身上没有伤口，但依照情况来看，他们是想要伏击我们的。”甲士推测着说道，“因为有两具尸体是在铁树上发现的，他们因你身形，藏在枝头，应该是暗哨。”甲士不经意地瞥一眼仰首望天的祁瞒，继续道“我很小心，潜伏到暗哨身边，却发现他们已经僵硬了。”说罢，甲士仿佛心有余悸般不禁一阵颤抖。

惨淡的太阳，像一粒冰丸子，在冻云中缓慢移动，天色向晚，世界混沌。

“事出反常。”祁瞒目光一闪，扭脸看向百畴，见他鬓角发灰，神色紧张，百畴胯下战马也局促不安，结霜的落叶飘零而至，被冷风吹得如同无家可回的孩子，落寞而孤独。

“百夫长，你认为是谁杀了这些竫人？”祁瞒随口问道，顺手整了整红狐裘上的褶裥。

“野兽，亦或者多变的天气，”叔虎听闻祁瞒仍不下领回城，便有些不耐烦，插话说道，“四年前，距今最近的一次凛冬，我亲眼见人活活冻死，听闻凛冬之时，积雪如山，北风如玄冰，真正要命的，是无处不在，也无处躲藏的寒冷，相传人们冷到极致，便感到浑身滚烫，最后便会安静的睡去。”

『在武封所处的世界里，四季的持续时间与地球不同，四季均可逾年，甚至长达数年，一个人一生能够经历的冬季和夏季次数屈指可数。』

“风大，”祁瞒看也不看叔虎，目视竫人逃跑的方向，冷冷地说道：“容易闪舌头，或者我亲自动手，彻底改掉你多嘴的毛病。”叔虎吃瘪，气得耳根发红，但在权威面前，鲁莽需要有分寸，他强忍下怒容，别过脸去，狠狠的啐了口，却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祁瞒看向百畴，“宫正明断，属下愿为宫正驱驰。”百畴强颜挤出笑容。

祁瞒满意的点了点头，几乎是立即有了决断，“纵敌之患，甚于流毒，我们不能有疏漏，否则国法问罪！带路！”语速快捷利落，毫无吭哧斟酌。

方才参与追击的甲士，纵马走在前面，祁瞒紧随其后，百畴与叔虎并辔而行，百余名甲士有序地跟在后面。

“你有没有感到异常？”叔虎看着祁瞒“倩”影，低声问百畴道。

“有点罢，”百畴喃喃道，怅然回顾赤地青野的方向，苦笑道：“也许是我疑神疑鬼了吧。”

“亡命竫人的战斗力，你我最为清楚，”叔虎压低声音道，“竟然无伤而死，我也有些发怵。”

百畴白了他一眼，心道：你明知道竫人的死有蹊跷，还信口胡诌。

叔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嘿嘿一笑，说道：“遇到较真的人了。”

百畴其实听甲士提及竫人的死法，心中陡起疑云，越是如此，危险越大，摸了摸眉毛上的雪，轻声说道：“听天由命吧。”

叔虎端坐马上，手中把玩着荡刀，笑道：“哥，你真该加件衣服。”

叔虎原本是屠户，因见路见不平，失手将人打残，与百畴一般，被迫到这里戍边，成为守夜人，其人勇武有力，而且曾跟人学过些把式，每次遇敌都冲在前面，与百畴意趣相投，便结为兄弟，也算万籁俱寂的冰雪世界中，仅存的温暖。

叔虎怒视着祁瞒的背影，不知道他将带着他们走向何方，但可以肯定的是，不远处一定是深渊。“等下次围剿竫人，恐怕正是冬天真正来临时，咱也找暗门弄套狐裘穿。”叔虎讽刺的说道，说罢女里女气地整理了披风的褶皱，缩着身子骑上马，抛给百畴个媚眼，有遭到了百畴的白眼后，叔虎爽朗一笑，策马前行。

阴风怒号，卷起千堆雪。

『暗门：琅溪峡谷的地下市场，赌场、青楼、古董、稀有珍物、药物、情报等，由于琅溪的特有位置，守陵人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都有，俨然成为了情报中心。』

打前锋的甲士，骑着武封特有的长毛马，这种马耐寒，有耐力，速度却极为平常，他们在矮树丛里小小心翼翼地探路。两日前下了场小雪，此时树丛底下有许多石块、树根和水洼，羁绊极多，一不小心就会让马摔倒。

祁瞒冷着脸，清秀的脸庞，两道浓重的剑眉微微扬起，跟在前锋甲士后面，皱着眉，紧绷的双唇旁嘴角微微下吊，露出难以掩饰的高傲和轻蔑，若非立功心切，他怎愿意天寒地冻，远涉不毛，他何尝不想早些离开这“悲戚”之地呢。

暮色渐沉，远山近廓，苍暗微绛的云层下，一行人蚁行于冰川世界，大地慢慢如同泼墨，人们也慢慢没入黑幕。

星光点点，一轮新月挂在空中，百畴暗自感谢星月的光辉。

“百夫长，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有找到竫人的尸体。”祁瞒终于感到异常，轻轻转过头，睨视了下身后的百畴，不满地高声说道，此时月亮已快升上天顶。

“属下这就前去查看。”百畴忙策马向前，亲自冲到最前面，超过前锋，借着星月之光，放眼向前看去，奇也怪哉，如按照甲士所说，前方应该就是有百具竫人死尸的地方。

突然间，树林深处传来一声乌鸦不详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