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5、望舒清月

5、望舒清月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书房内，清月轻叹着，她长得很美，羊脂玉般的脸上，泛着粉嫩的红晕，嘴角下还有两个似隐若现的酒窝。一头乌黑的头发，虽然有些散乱，却黑得像乌鸦翅膀在晨风中抖动。同样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中带着稚气，也带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看着宣纸上自己抄写的诗，字写得有些随意，有些心不在焉，轻轻将毛笔放到笔架上。

她懊恼地皱起眉头，看几案之上，摆放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又偷偷瞄了瞄伴读婢女助云。

寻常日子里，每个人都说助云的文笔远胜自己，其笔法深谙古大家之法，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

“助云写出来的字，字如其人，十分漂亮。”连清月的老师，误平生有次都禁不住评论道，“笔意俊秀。”当夫人问起清月的字体时，误平生波澜不惊的脸上，漏出朽木难雕的深情，惆怅答道：“清月的字可谓鸿乙满纸，丑意凌绝。”

清月偷偷环视房间四周，误平生先生并没有按时来授课。她心猿意马地听着下人们谈论着君上和国储的到来，今天可没人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她听着众人窃窃私语，评论着成王的威武，王后的庄严。

她瞧了瞧自己抄写得诗，号称孤篇压南朝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在她的笔下，七扭八歪，仿佛承受不住风雨，那字死得很难看。她想找出个补救的法子，重新誊写一份，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把笔搁到一边去了。

她沮丧地看看自己伴读，助云正全神专注地写着，手中毛笔，好似游龙，写出的字也是龙飞凤舞。

这时候，一名婢女为两人添茶，巧凑看到两人的字，临出门的时候，在另一名婢女的耳旁不知说了些什么悄悄话。

“你们在说什么呀？”眯眼看着两人的背影，突然问。

一名婢女露出吃惊的表情，扭过脸看向清月，随即咯咯笑了起来，另一名女婢一脸羞赧，助云忙放下手中的笔垂首而立，没有人答话。

“跟我说嘛。”清月说。

助云瞥了眼两人，又看了看清月，见她确实不知情，抿嘴在清月耳边轻声说道：“她们刚刚在说世子和你的事。”她的声音轻得像蚊子。

清月当然知道助云所说的世子是谁？当朝国储，将来的君王，东莱王朝的主人，先前晚宴的时候清月被莫名其妙地安排和他坐在一起，清月尚不明白如此安排的用意，但见鲜虞英气逼人，谈吐高雅，但高高在上的威严，让清月不喜欢，感觉他不真实。

“听说你即将嫁给世子。”助云悄声道，语气中带着兴奋，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是陪读婢女，将来清月做了王后，随便指婚，她至少会嫁给当朝重臣，比起地位低微的婢女，可谓一步登天，所以她脸上的喜悦，发自内心，让清月感觉仿佛这件事是她一手促成似的，助云是浔阳城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偶然机会，被选入王府中做婢女，造化弄人，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机会飞黄腾达。

“早晚他会娶你作新娘子。”助云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用一种如梦似幻的语调说：“然后你就会变成东莱王朝未来的王后啰。”说话间，她并未注意到清月眼中充满怒火。

清月闻言，羞赧和愤怒地涨红了脸，她脸红起来还是很漂亮，至少比她的字漂亮太多了，但她还是故作镇静，不想太过失态，但脸色仍然十分难看，严肃训斥道：“助云，以后不要以讹传讹，捕风捉影的事，嚼吧嚼吧咽了。”

背地里，清月轻轻掐了掐助云的屁股，这么重要的事情，即没有提前透露，还要在两名婢女前挑明，真是越来越不知怎么做事了，她转向两名婢女面沉似水说道：“你们也不要胡乱传谣，小心我会动用家法！”两名婢女诺的应了声，她们知道，眼前这个故作年少的主子此时真的生气了，并非在虚张声势，她们吐了吐舌头，胆怯地退出书房。

“我拒绝这桩婚事会怎样？”清月愤愤不平的问道。

助云闻言，面露失望，叹了口气，拿起毛笔继续抄写诗文。“小姐，”她说，“我哪里敢妄加评论国储选妃大事，我还想留着这颗脑袋吃饭呢。”

“可我有喜欢的人了。”清月脱口说道，却说得大声了，她的声音划破了书房夜晚的静谧。

助云忙捂住她的最，惊恐地看向四周，自幼贫贱的她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清月惊天动地的话，自然不能传入君上和国储的耳中，否则清月的家族都会受到牵连。

“嫁给谁不是你自己的事，”助云轻柔而准确地纠正她，同时她露出微笑，“有君王作伴，岂不是快乐的事。”

清月瞪着她，失望的说道：“我去散步了。”并不理会助云脸上的惊讶表情，语毕她旋身离开房间，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出书房。

人，生而不公平，凭什么鲜虞就拥有一切？权力、富贵、名头，穷人穷其一生，也争不来分毫，有些人却出生就能够拥有，回过头还可以嘲笑那些寒门子弟的卑微和弱小，有时候清月会这么觉得。

望舒一直在书房的门口静静地等着她。一见清月的身影，她立刻跳将起来，清月开心地笑了，就算全世界没人爱她，最起码还有这只武獒。她们上哪儿都形影不离，望舒晚上就睡在她房间，蜷缩在床脚下。若非母亲不准，她原本想把她一起带书房。

望舒是当年为国之战中，武封人南侵东莱时带来的凶狠的猎犬，曾给东莱甲士带来不小的麻烦，后来武封战败，成年武獒性子忠烈，主人战死，武獒就会自杀，绝食、跳崖、撞壁，却留下一批武獒幼崽，有人建议全部杀死，被尊父隐煅制止，将他们悉数培养、训练，成为了东莱的利器，在清月的软磨硬泡下，尊父隐煅终于为她挑选了一只武獒幼崽，作为陪伴她成长的玩伴。

这世界上，唯有在望舒的眼中，清月才能体会到满眼都是她的快乐。

清月为她松绑，望舒则热切地舔着她的手，她有双黄色的眼珠子，月光一照，亮得就像两枚金币。清月用诗文中的名句为她命名，此举荒诞离奇，自然也引起了府内不小的骚动。助云则把她的武獒叫做“淑女”，想到这儿，清月扮了个鬼脸，紧紧地抱着小武獒，望舒舔了舔她耳根，清月被痒到了，开心的笑出了声。

闲来无事，月上柳梢头，比武厅内，刚好是练习比试的时间，鉴于当年西府内卫扭转乾坤的战力，成王委托隐煅秘密为他筛选西府内卫的种子，通过初期培养训练，再送至王宫中秘密训练，成为君上的利刃。

这些孤儿，生来就是战士，优秀者荐拔送至建安，其余留在浔阳军中效力，这也就是浔阳城内的甲士，战力远超其他守边军队。

清月喜欢看他们比武较技，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让她羡慕。“来罢。”她摸了摸望舒的头，朝她耳边低声说道，随即起身迈步飞奔，武獒紧跟在后。